崔縉半晌不言,似真在心中思忖此事的可行之。識玉等他想了一會兒,又極自然地迂回道:“當然,奴婢也只是隨口一說,若是陛下不愿意給,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再尋別的機會哄殿下開心。”
作說者無心狀,奈何聽者有意。待識玉走后,崔縉兀自思索了許久,越想越覺得識玉說的話有道理,也越覺得主院那靡樂喧闐的靜鬧心。
于是他起拎起披風,馭馬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待探得駙馬離府的消息,謝及音停了院中各顯手的郎倌們,他們退到別院去歇著。
也被鬧得有些頭疼,進屋后歪在茶榻上,端起一盞熱茶潤,聽識玉一句一句復述與崔縉的對話。
熱茶空了半盞,擱在茶案上,識玉拎起銅壺續滿,端給謝及音時,卻見正蹙眉出神。
“莫非奴婢有那句話說的不妥,殿下?”
謝及音接過茶盞,輕輕搖頭,“沒有,你做得很好。”
識玉在崔縉面前說得每一句話,都經過了謝及音一整夜的深思慮。教了識玉一上午,與排演了三遍,生怕那句話說錯了,讓崔縉意識到不對。
謝及音只是覺得崔縉的反應太合的心意,他曾對不屑一顧,如今竟如此痛快地想要討歡心,謝及音有些理解不了。
識玉小聲問:“駙馬會不會是去宮里求皇上放人,他能將裴七郎帶回來嗎?”
謝及音輕輕搖頭。
“很難,”嘆了口氣,“上元夜背主私會只是表面的理由,父皇不放人,為的是別的原因。”
河東反民牽涉到裴家,依父皇多疑的子,不會輕易放過他。去求肯定不行,崔縉去求……也未必可以。
但總要試一試,鄭君容那廝城府太深,謝及音不敢輕易信他,若有別的法子可行,不愿與宗陵天師扯上關系。
崔縉能將人要出來最好,即使失敗,也算在他面前表明自己深惡痛絕的態度,至不會再被懷疑要護著裴七郎。
這是謝及音考慮了許多天的計策,不擅長算計人心,務求步步謹慎,進退有余。
實在是太累了。
“我去睡一會兒,待駙馬回來再醒我。”謝及音代道。
睡得不沉,做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夢。
夢里桃花簌簌,春風吹過,落地海。與裴初席地纏綿,衫盡褪,酣暢淋漓之際,卻聽他在耳邊嘆息。
“您大費周折將我要來,就是為了這事,如此可滿意了?”
謝及音否認,可/的快樂幾乎將的聲音湮沒。裴初附親吻的手腕,毫不留地拆穿:“如果不是,那您為何不遂我的愿,與我相忘于江湖,偏要將我要回公主府,困于這涸轍中?”
謝及音無言以對,裴初笑癡纏。
“……春夢隨云散,桃花逐水流,往離恨天,風月債難酬。”
起如浪,滔天之際,輕飄飄的嘆息落耳畔,如一聲昭示不祥的金鐘,將謝及音從夢中驚醒。
渾綿綿的,香汗沾了鬢發,掀開被子,直到熱汗被吹冷、心跳聲漸漸平緩,這才撐從床上坐起。
屏風外已點亮宮燈,許是識玉吩咐過,侍們都屏息而行,怕將吵醒。室里十分寂靜,謝及音捂著自己的口,仿佛聽見夢里的叩問仍在耳畔回。
若他一心求去,自己卻偏要強留,不是為那見不得人的/,卻又是為什麼?
他能逃卻不逃,苦心將從此事中摘干凈,以酬過往恩,偏不想領這,偏要再往這旋渦中跳。這究竟是為他,還是為自己的私?
朦朧的夜如一張織的網悄無聲息籠近,謝及音的思緒一時撞進了死胡同,轉不出來,愈發到悶窒。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傳來,識玉轉過屏風,見已醒,拾起火折子點亮宮燈。
“駙馬剛剛回了棲云院……一個人回來的。”
謝及音落在錦被間手微微一,面上現出幾分苦笑。
果然……連崔縉也不行麼?
識玉給擺好繡履,侍奉起穿,為了調節氣氛,將晚膳的菜名都報了一遍,又學小婢們如何為了一蠟燭吵。
謝及音面上笑了笑,眼里卻依舊沒什麼神采。
識玉見狀輕輕嘆息,與商量道:“蚍蜉何必撼樹,救裴七郎的事要麼就……算了吧?”
第37章 肋
謝及音不想算了。
活了十九年, 謹遵母親的教誨,收余恨、時時免嗔,好像也過得并不痛快。這麼多年, 只等來了父皇偶爾良心發現的憐憫,和駙馬或將幡然悔悟的敬重。
謝及音著銅鏡,端詳著自己,細細地想了許久:這麼多年,究竟為自己爭過什麼呢?
最終下定決心, 宮去見宗陵天師。
宗陵天師圣恩正隆, 太帝賜他同居宣室殿,許其在芳清宮觀中設壇打醮。謝及音先往芳清宮觀拜會端靜太妃, 以解夢為由, 請派人去宣室殿中延請他。
聽說是嘉寧公主邀見,宗陵天師為太帝講完經后便乘肩輦前來。
兩人在無人相擾的靜室中對案而坐,案上篆香裊裊,苦丁茶水霧升騰。謝及音隔著帷帽的垂紗打量他, 見他生得中朗清俊、面白須長, 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采,卻教人猜不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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