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未出正月，又值衛貴妃懷喜, 宮中當以寬和為主, 不宜殺生，且犯的并非十惡大罪, 母后何必怒，還請予我置。”

楊皇后對道：“你想要什麼樣的沒有，這是個壞了名節的, 又有背主之嫌，留在邊只會拖累你的名聲。”

謝及姒勸道：“我不留, 只有事要問，過后將打發去浣司做個浣婢也無妨。”

楊皇后道：“你能問什麼事，又要想法子與你皇姊置氣？”

謝及姒不承認，“我與皇姊分居宮中外，有何氣可置，只是素日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大婚在即，你要多修習德容，莫要心思二顧。”楊皇后雖皺眉訓誡，最后仍縱容答應謝及姒，將姜昭予，叮囑不可留在邊。

千萼宮里雕梁畫棟，香氣裊裊，謝及姒斜靠在貴妃椅上，聽姜昭代嘉寧公主府里的事。

姜昭事無巨細，將除與裴初謀逃一事外盡數代，謝及姒聽罷冷笑道：“這兩人倒是十分癡，一個從前高不可攀，如今自折風骨，一個人前諸事冷淡，人后維護，別人當他倆是一對仇寇，卻不知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樂意得很。”

穿著金繡履的腳尖一挑，抬起姜昭的下，打量半天后嘲諷道：“你這般姿，也敢起念搶皇姊的人，真是勇氣可嘉，裴七郎給你下降頭了？”

此事姜昭實在是駁無可駁，答無可答，只能咽下這個啞虧，任人奚落。所幸謝及姒的注意力并不在上，正著薰爐里的裊裊爐煙出神，忍不住在心中有所想象。

姜昭說裴七郎早晚侍奉皇姊盥面綰發，為暖床鋪衾，那雙金玉般的手，從前琴弄墨尚要惜，做這種活時該是何模樣？若因此磨，皇姊是憐他、他，還是打他、罰他？

謝及姒想起與裴初短暫的相識。他生得那樣好，太容易讓人心，但他的遠不像瞧著那樣好相，遠如天邊月，皚如山上雪，越近越傷其寒。

那時謝及姒膽大妄為，曾借父親的名義強留他共飲，酒中加了令人暖熱的藥，只等酒酣耳熱后風流一回。誰知直喝到月上中天，杯盤狼藉，他仍是寡言語，冷冷清清，謝及姒不甘，佯醉臥于他懷中，發覺他懷里仍冷得像冰一樣。

謝及姒永遠忘不了他那時的表，雙目微垂，笑時竟比不笑顯得更冷淡。

他說：“我與你論未至濃烈，論禮未至婚嫁，不若就此而止。”

謝及姒在他面前丟了好大的臉，又懼他心之冷，從此待他的心思就淡了許多，不敢再糾纏不休，只盼著婚后兩人的關系能有所轉圜。

父皇在婚前一年起事，這一天最終沒能等到，反而等到了那無無求的皇姊開口討要裴七郎，如此大逆不道，如此自不量力。

以為施舍憐憫就能打裴七郎麼？他那樣冷淡，就算把心都剖給他，他也依然會無于衷。何況的子那樣討厭，又生了一頭極為不祥的白發，連崔縉都不喜歡，遑論裴七郎。

謝及姒曾是這樣以為的。

誰又能想到，他竟真能被焐熱。原來懷若冰雪，也愿為一人而融麼？

姜昭跪得雙發麻，許久不聞靜，以為佑寧公主睡著了，于是悄悄抬眼覷，卻見怔怔著爐煙，神似失落，又似惘然。

上元節那夜，裴初被押廷尉關押，由衛時通的親信流看顧，不給他尋短見的機會。

過了上元節，太帝親自來審問過他一次，問他裴家與前皇室究竟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瓜葛，問他上元節是不是想逃出投奔蕭元度，問他愿不愿意替裴家承認，他謝黼才是大魏的天命之主。

衛時通親自掌刑，沾了鹽水的蛇皮鞭子在裴初上，震得執鞭人手腕發麻。

裴初疼昏過去兩回，被水潑醒后依舊一言不發，仿佛沒有知覺，只有兩臂突起的青筋尚能看出他正在遭皮之苦。

如此無聊的審問果，若非他骨頭極，便是真的一無所知了。可裴七郎的骨頭嗎？太帝冷眼旁觀著他狼狽刑的樣子，在心中嗤笑。

他若是骨頭，當初就不會給嘉寧做奴才，更不會迫于一下小小的威脅就與人茍合。

“朕暫時不想殺你，朕已經殺過太多裴家人，真是沒什麼意思，”太帝走到刑架前，漠然而殘忍地對裴初說道，“倘若裴衡泉下有知，就讓他看看他的骨如何代他罪，倘他泉下無知，那你更應該替他著，將這筆不識好歹的賬，一筆一筆算明白。”

他轉頭代衛時通，“夠了罪，就找個大夫給他看看，別讓他死了。”

太帝離開廷尉，在他后，默默疼到死去活來的裴初輕輕牽了牽角，出一個嘲諷的笑。

上元節之事，落得這個地步，已經是他算無、天盡人愿的結果。

在春樓撞上了崔縉，他比衛時通更愿相信與姜昭私會的蠢話；姜昭對姜皇后的忠誠令人嘆服，愿老老實實陪他做戲，即使猜出了他的本意也不敢穿，寧肯和吞牙，將憤怒咽回肚子里。

如此險中求勝，才堪堪保住謝及音，而謝黼對他，依然疑心重重，不肯放過。

裴謝兩家注定是死局，謝黼早晚會念殺了他，裴初心里很清楚，他知道謝及音心里也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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