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近距離見到薑清和，是在皇後的宮裏，雕玉琢的小姑娘被老王妃抱在懷裏，旁邊坐著臭著臉的顧宴禮。

    其實早在這之前他就見過很多次，小小的一個人，整天跟在兄長和顧宴禮後麵。

    皇子皇們，比小的，還有生母可以依仗的，看在顧宴禮和老王爺的份上，都一聲“小和姐姐”，以便能通過，同顧宴禮和老王爺搭上關係。

    但他什麽也沒有，他的母妃在他出生時就去世了，照顧他長大的宮人是個年紀很大的嬤嬤，是母妃被從南蠻擄到上京時跟過來的，還有一個被母妃生前的故人送進宮的顧長安。

    沒有背景雄厚的母族做支撐，他們三人相依為命，如同遊在這深宮裏的野狗，垂著頭夾著尾看人的眼茍活。

    像他們這樣的野狗，不計其數，每個人都在著那高高的、朱紅的宮牆。

    有鳥兒落在上頭，嬤嬤摟著他告訴他：

    “那種鳥兒啊，麻雀，是雀哥兒名字裏的雀。”

    麻雀這種鳥兒，太容易死了。

    他小時候撞見皇兄們用籠子抓麻雀，抓到後好吃好喝地喂養，它卻不吃不喝，皇兄們罵它給臉不要臉，由著它活活死，也不肯將它從籠子裏放出去。

    嬤嬤說麻雀和人一樣，麻雀向往寬廣的天地，人也向往宮牆外的自由。

    他問嬤嬤他是不是也能出去。

    嬤嬤沒說話，了顧長安的腦袋，又了他的腦袋說：“會的，雀哥兒會出去的，長安也會長安的。”

    但是什麽時候能出去，嬤嬤也沒和他說，也需要等到太子繼位，又也許要等到年後。

    希太遙遠了，在這深宮之中，不恩寵的皇子就是人下人，是個人都能來踩上一腳。

    想迫他做孌的皇兄，故意克扣他們一日三餐的太監，收了他的錢還不肯給他藥的太醫，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嬤嬤不停地咳嗽卻無能為力。

    調藥和那些手藝活兒，都是那時候學會的。

    克扣他們一日三餐，他就自己去膳房來米菜煮飯；不給他們抓藥，他便和顧長安去書，然後自己對著醫書找藥。

    被發現後也不是沒挨過打，有時候大太監心不好，還會用火故意在他們胳膊上燙水泡。

    很多時候他都擔心他們能不能活得過下一個冬天。

    所以在見到薑清和的那一刻，他本能地以為他們這群上等人又在想什麽點子折磨他了。

    後來才知道，他們是要給選未來的夫婿，而窩在老王妃的懷裏，隔空對遙遙一指：

    “那我要他。”

    然後顧宴禮黑了臉，皇後卻讓拉著他出去玩。

    真沒眼啊，他想，怎麽會有人想不開要選一條野狗做夫君呢。

    但那時候大抵也不知道什麽夫君，隻是覺得有個伴兒能一起玩兒。

    他不想理，咬了一口，本以為會哭著跑回去找救兵來揍他一頓，沒想到直接抓著他的胳膊咬了回去。

    沒哭，他是哭著跑回去找嬤嬤安的。

    明明咬得也不疼，比那些人打他的時候輕多了，咬完之後還會鼓著腮幫子幫他吹咬過的地方，輕飄飄地，像羽掃過一樣，氣鼓鼓地和他說：

    “你不許再咬我了，再咬我我下次還咬你。”

    顧長安和嬤嬤流哄了他很久才將他哄好，然後第二天他洗完澡換好幹淨的服，就又去宮道蹲著等。

    那條宮道其實沒什麽人走，來的次數也不多，但每次都是跟著顧宴禮來的。

    宴禮哥哥長，宴禮哥哥短，一到他們小和姐姐的時候就變得十分局促。

    隻有在顧宴禮跟著父皇最寵的幾個皇子一起進翰林院讀書的時候，才會因為無聊而跑出來找他，他其實不想理，他的臉頰他就咬。

    說他好像小麻雀啊，不就咬人。

    他也不想咬，但是隻有咬才會咬，然後才會給他呼呼。

    有時候過來的時候，還會給他帶兩隻狗尾草編的小狗，他一隻，一隻。

    說這是的宴禮哥哥編的，黑亮亮的眼睛裏神采奕奕，說好喜歡宴禮哥哥。

    那他就很討厭顧宴禮。

    他著那隻狗尾草編的小狗，回去的時候揪了一大堆狗尾草。

    顧長安和他說狗尾草不能吃，嬤嬤說炸一炸也不是不能吃。

    然後他看著剛編好的四不像被裹上一層麵糠，放進油鍋裏炸開了花。

    確實好吃。

    小狗他最終還是沒學會怎麽編，狗尾草他倒是吃了不。

    皇宮裏的狗尾草幾乎都被他薅走了，吃到後麵他和顧長安都扶著牆嗷嗷吐，從此不想再看見狗尾草，卻還是在給他分狗尾草編的小狗的時候手接過。

    幾乎是一個月來宮裏一次，有時候是兩個月，不來的時候他就等。

    離開皇宮遙遙無定數，等卻不是。

    在逃不出去皇宮這座牢籠的日子，等是他活下去的唯二念想。

    十歲，他最後一次見到的那天，被的兄長帶了回去。

    他眼地著的背影，有件事沒和說——嬤嬤已經找到人，能將他和顧長安都送出去，他們就都自由了。

    隻等下次來找他，他要同告別，也要同道歉。

    他不能做的夫君，他要出去做一隻自由的小麻雀。

    但那天之後再也沒來，他等到了的死訊。

    嬤嬤要將他們送出宮外的那天，他躲了起來，哭了很久。

    嬤嬤和顧長安都出了宮，薑清和死在大火裏。

    十歲的沈確孑然一，遊在這偌大的太極宮中。

    他將自由葬送，等了十三年，終於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