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因有他們大府和二府的小廝,也熱鬧得很,開了兩桌,大家混在一起說各府里的新鮮事。西坡進去,永泉看見他十分驚詫,言語里聽見他是張家的人,和眾人皆不,便一力邀他在邊坐下,起替他斟酒。
眾人奇怪,“原來你和張家這位兄弟認得?”
永泉笑著敷衍,“張家的人常到我們府里去,怎麼不認得?我和他是老人了!”
眾人并未疑心,吆喝著吃酒劃拳。永泉趁著熱鬧,著聲問了西坡家里的形,湊著腦袋替他嘆氣 ,“你們家也真是不順,要不是出了這些事,你現還開著豬鋪子好好做你的掌柜,雖不至于發達,也不必低三下四看人臉。”
西坡倒看得開,“在張家府上做下人,倒比賣殺豬賺得多點,我們府上的主子都肯賞錢。”
“你如今是管著他們府上哪一宗?”
“只管家里幾個戲子排戲吃穿伺候之事,不是什麼要差事。”
永泉湊到他耳道:“別小瞧了這宗差事,戲子們辦行頭吃喝,都有得賺。你這個人也不要太老實,在這樣的府里當差,誰手上不賺點花頭?只等著月錢和主子們放賞,賺不好。”說著遞他個眼,拍了拍他的肩。
西坡笑了笑,“多謝提點。”
“我是好心,你別不當回事。”
永泉其實本沒做什麼對不住他的事,可想到這樣的老實人總是吃虧,心里過意不去。他又提起酒來替西坡斟滿,笑著安,“不過你有句話說得不錯,像咱們這等做奴才的,雖不如做買賣的面,卻勝過他們實惠,何況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我們府里老管家盧家,不信你去打聽打聽,多當的還要看他的臉。跟著我們二老爺的老房,一回南京來,多有頭臉的人等著請他。你也別小瞧了做下人這份差,跟了主子,辦事得力,將來未必不能出頭。”
西坡一面埋著頭聽他說,一面微笑著點頭,不住道謝。其實犯不著他寬,他本來也不是什麼虎落平,從前也不過是個苦兮兮的平頭百姓,只要能混口飯吃,是不是奴才又有什麼要?
永泉吃得半醉,說了幾筐話,說得他自己敞開了懷,又湊去西坡耳悄聲道:“我們三今日也到這里來了,你看見沒有?”
西坡輕微搖頭,“倒是看見了你們三爺,才剛和他在那邊廳上說了幾句話。”
永泉到底是個忠心耿耿的奴才,說到此節,不得不昧著良心道:“我們三爺那人,其實不壞。”他拍了拍他,“三嫁了他,你盡管放心。”
“我沒什麼不放心的。”西坡笑著埋頭下去,吃得微醺,覺得心里漸漸郁塞,從前的事又想起來了,不由得溜出句話,聲音比先前還輕,“我曉得這才是的歸宿。”
在這大鬧大嚷的氣氛中,也就他自己聽得見。那些劃拳嬉笑的聲音伴著酒氣滾滾升上去,又從屋頂撒下來,這屋子了間喧囂的鳥籠,使人發悶。
這天氣的確是熱了,兩杯酒下肚便有些發汗,虧得兩桌酒席是擺在水亭子里。池塘里吹著荷風,碧葉間立著一個個小的燈籠似的花苞。
五太太看見玉在看,笑道:“你們府里的荷花年年開得比我們這里好。”
玉笑著點頭,“大概下月就陸續開了,到時候太太領著妹妹和們過去瞧去,老太太一定高興。嬸娘也去。”
于家太太道:“只怕到時候我們都上京去了。不過你們府上的荷花是開得好,記得那年我們住的那花萼居門前就是片荷塘。如今你們姑太太還是住在隔壁那秋荷院?”
“還是住在那里,姑太太喜歡那僻靜。”
“是修佛之人,自然喜歡清靜。”
大家追憶起往事,都有點唏噓荏苒。素瓊聽在耳朵里,覺得句句與相關,好像都是在諷刺這幾年過去,還是一無所獲。沒搭話,眼睛暗暗瞟到前頭那亭子里。
堂兄弟們在那亭子里單治了一席,當中連著條雕闌平橋,張家兩個戲子就在這平橋上唱曲耍把戲,逗人嬉笑。隔得不遠,可以聽見他們兄弟間談天說地的笑聲,年輕男人不免好夸口吹噓 ,經不得幾杯酒灌下去,益發夸大其詞。只池鏡沉穩,連說起明日上任之事也只是淡淡帶過,不肯多話。
那寧二爺一向嫌他和兄弟們不親近,搭住他擱在桌上的腕子質問:“下晌我們在外頭等你,怎麼你遲遲不來?害我們白等了一陣。”
“我和人說話給耽擱住了。”
松二爺因問:“就是他們張家那小廝?”
池鏡點了點頭,松二爺嗤笑了一聲,“和個下人有什麼好說的。”
寧二爺旋即道:“噯,別的小廝就罷了,那個小廝鏡三哥是該和他說的。”
池鏡微笑著抬起眼看他,以為他是知道些他與西坡的淵源,正試探,那寧二爺卻說:“要不是那小廝,仙哥還得不著‘萬福仙人’的名號呢!”
眾兄弟追問怎麼回事,他道:“你們不知道麼?仙哥是因一盆百葉仙人得的這小名。”
“這誰不知道?街頭巷尾都傳遍了,咱們自家人還能不知道?”
“可你們不知道吧,三嫂子生產那日,張家送給老太太的那盆百葉仙人,就是才剛那小廝在一個云游的和尚手里得的。”
“聽說是張家門房上去了個化緣的和尚,小廝給了他些齋飯吃,那和尚才送了他一盆牡丹回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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