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秦家媽臉上也有些訕,生怕兆林生氣,便勸,“你好歹再吃點,別白費了大爺的心。這時候賣果子的人都收攤了,上哪買去?”
玉丟下絹子向兆林笑,“他費什麼心?他不過掏點銀錢,跑的又不是他,是不是啊?”
兆林也不生氣,因笑道:“好好好,掏銀子還不算,還要人家掏心掏肺。”說話使丫頭了他那小廝趙春進來吩咐,“你到街上轉轉,看看還有沒有賣鮮荔枝的,多多買些來。”
天將黑不黑的時候才買了那鮮荔枝來,兩個人在樓上開著窗戶納涼,玉那樣子并不像真想吃,立在窗前吃一顆便往底下河里丟一顆,砸到搖過的船上,“咚咚”兩聲,人家罵,立時蹲到窗戶底下。
那趙春瞥見,心里罵不知是哪里鉆出來的妖,專會折騰人!一面立在對過榻前,低聲低氣地和兆林說著什麼。
玉豎著耳朵聽也沒聽見說的什麼,只見那趙春下去后,兆林的臉就有些慘淡。便從窗前走過來,低頭看他,“敢是家里出什麼事了?”
兆林像是沒聽見一般,只顧兩手撐在膝上,俯著背埋著頭不知再想什麼。就沒再問了,旋到另一邊坐下。
不知幾時兆林回神過來,一看炕桌上燈也點了,玉在對過安安靜靜地坐著剝荔枝,剝滿一碟子晶瑩剔的果在那里,仿佛凝結在那昏黃的燭火里。
見他抻起腰向后靠,便揀了一顆喂他,“出什麼事了?”
兆林將一條小臂抬起來搭在額上,嘆道:“沒什麼,家里有個丫頭病了。”
“丫頭?”玉輕笑一聲,“你幾時也管起個丫頭的死活來了?”
“不是尋常的丫頭。”
“不是尋常的丫頭,那就是和你有些分的丫頭了?那你還不回去瞧瞧?”玉撐在炕桌上,又送了顆荔枝到他邊。
他偏過臉來睇著,覺得就是這點好,真到要的時候,就收起那些小子,變得十分。他銜了荔枝搖頭,“已被趕回家去了,他們家里并不曉得我兩個的事,我不好去瞧得。”
“病得重不重啊?”
“挨了打,上都打爛了,你說重不重?”
“為什麼打?”
“是我們家老太太的丫頭,得罪了老太太,將就給打一頓,趕出去了。回家去,家里人也不給好生治。
”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種事是司空見慣了的,不過角噙著點苦笑,猶有兩分心疼的樣子。
玉便笑道:“你和很要好?”
“好也不算十分好,好歹幾年的分,幫了我不忙的。”他很坦誠地說:“倒是很喜歡我,常在我們老太太跟前替我周旋,要不是,我不曉得要挨我們老太太多打罵。是我對不住。”
玉默了片刻,扭頭一看天,忽然起拉他,“那我們去家瞧瞧好了。”
兆林仍坐著,“他家里并不知道我和的事,給他家里曉得,就等同于我們老太太也曉得。我們老太太那個人——”
不知道怎麼形容,因此咽住沒說了。有時候想起來,正是因為長期在老太太的統治之下,使他看許多人都是可的。
還是拉他,“我們就在家外頭看看,你信不信,會知道你去瞧過的,就是死了也能安心。”
兆林著好笑,“不進去怎會曉得?”
“將死之人魂會出竅的,再說你們要好一場,總有些心有靈犀。”
兆林在心里笑傻,轉頭又想,這世上的人都聰明,像這樣傻的倒難得一見了。竟然也給拉起來,還真乘了車往盧家去。
車停得遠遠的,在黑暗中可見盧家宅門前的兩盞黃燈籠,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像兩只無力的眼睛,徐徐的風像誰的微弱的呼吸,吹得人心里憮然。玉挑著簾眺那宅門,家和萬事興的樣子,看不出里頭有個人恐怕要死。
卻聽到畔有幾下鼻翼的聲音,猜他是哭了。
后頭沒幾日,盧媽媽便進府去回老太太,毓秀死了。玉在跟前聽見,心狠狠一跳,落后就像是給給一把掐住了似的,陡然靜止下來。說是上的傷拖拖拉拉治不好,爛了一大片,渾又高熱不退,吃多藥都不見好轉,就病死了。
老太太聽后將死因一律往自己上了攬,在炕桌上撐著前額直搖頭掉淚,“都是我的不是了,我想年輕,不過是挨頓打,不會不住。誰曉得——我那日也是惱急了,想服侍我幾十年,竟和著外人來坑我。也是要做個樣子給別的下人看。”
那盧媽媽忙往跟前遞帕子,自己也不住蘸淚,“老太太是一家之主,出了那樣的事,自然是要置的,否則別人學了,豈不套?還是怨我,沒有管教好兒媳婦。再說也不是打的,那都是皮外傷,我看是還是因為久發高熱的緣故。”
兩個老婦各自歸因,為彼此開解,勸一陣,漸漸都不哭了,老太太直起腰來,噎幾下道:“你兒子近日也不必進來當差了,在家料理好后事要,等回頭過了熱孝,我再替你兒子尋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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