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這份眼力也算有些天分。”于家太太笑著在榻上坐下來,慢慢和道:“我告訴你,你別看眼前,要往后看,他們妯娌如何你且別管,你只想你將來的份。將來你是池府的三,所以辦事也好,說話也罷,都要向著二房的人。我知道你心里瞧不上蘆笙,那丫頭是有些淺薄無知,又好爭吃穿,母親燕太太你也看不上,娘家微薄了些,人又弱。可你只想著們往后一個是你的小姑子 ,一個是你婆婆,凡遇到們的事,你就曉得該如何掂量了。”
慢慢又說到池鏡上,“最要的,說句你害臊的話,鏡兒是你未來的丈夫,凡事你該多去問問他的意思,看他如何想,你就如何辦。”
既有了這話,素瓊下晌便往池鏡屋里去告訴了一聲。池鏡也揣出老太太的意思,自在椅上笑著想,他們池家簡直像個朝廷,底下“臣子”們只顧黨羽之爭,上頭的“皇帝”卻擅權制衡。
素瓊窺見他那笑有嘲諷意味,心道,莫非他是以為不過是尋著托詞到這里來和他相見?那豈不是喪失了的尊嚴。于是故意要表白表白,“我母親說應當來問問鏡哥哥的意思,免得我行事不好,無意中得罪了大嫂和二嫂。”
池鏡回神看,端坐起來,“不會的,大嫂二嫂都是講理的人,瓊妹妹別擔心。何況不過是請你幫忙盯著家里頭耍的下人,也不是要你裁奪什麼大事。”
“可好些下人我還不認得呢。”
“這也不怕,常見著自然就認得了。”
說
話即到了晚飯時候,池鏡起請,“我送妹妹回去吧,順道去給嬸娘請安,在你們那頭吃飯。”
兩人出去,恰好見金寶提著提籃盒進來,看見池鏡便問:“玉家去了你怎的不和我說一聲?害我提了飯過去,誰知白跑一趟。”
連池鏡也并不知此事,當著素瓊又不好問,只咳著清兩下嗓子,笑道:“二嫂屋里的事我哪里曉得?那丫頭不是和你要好?你竟來問我。”
金寶瞟了素瓊一眼,乜他一眼,就往屋里走,到門上又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他瞞得了旁人瞞得了麼?日以的名目給個丫頭送飯,鬼鬼祟祟的,不是有私是什麼?虧不是個多的人,對玉也有些喜歡,索就裝聾作啞替他們瞞下來。
“你這丫頭和玉要好?”路上素瓊問。
池鏡笑著搖頭,“誰管丫頭們底下的事?大約是有些要好吧,常見們來往說話。”
素瓊想到清明宴上的事,“看不出玉姑娘素日不大說話,倒很會來事,老太太都贊不錯。家在哪里,怎的說回就回家去了呢?”
“聽說是本地人氏,原在家當差,跟著二嫂過來的。不知是回自己家里還是回家,大約是替二嫂回家探家太太的病去了。”
素瓊也聽見些玉的事,替慨,“那位大爺也不知幾時才回來,像那樣的份,又有位那樣的,男人不在家,日子想來艱難,還虧得二嫂肯將帶來。”
池鏡不由得斜瞥一眼,聽這口氣,仿佛很能容人。按說于家的教養,想必也不會教養出那起小肚腸的婦人,將來娶了,會接納玉也說不定。不知不覺地,他竟向長遠打算了去,連他自己也了驚嚇。
他忙把那念頭撣空,朝素瓊極溫地笑了笑,“瓊妹妹倒很能諒人,不知將來是誰有那份大福,消得起你這樣的姑娘。”
他這不是明知故問?素瓊立時紅了臉,快著朝前走出去幾步,希他馬上就會趕上來。然而心頭暗數片刻,并沒有聽見他加快的腳步聲。回頭瞅一眼,他仍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走著,還是那一臉閑逸的神氣。
他并不為著急,這就足夠令失落一陣的了。
這夜里,池鏡想著玉忽然歸家的事,后來聽金寶說了,是絡嫻諒前陣子奔忙,特地許回娘家歇歇,回來的時候再順便去家看看。但對他只字未提,明明前兩天他們還有機會說過話。對這捉不的做派他覺得有點悉,想來想去,驀地想到老太太上,然后就笑。
果然人不管多大年紀,愈是不,愈是人忍不住去猜。他們池家上上下下的人,這些年不都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老太太的風向在轉?
他打著主意該冷幾日,無論是不是有心要擺布他。于是他也裝作不知道玉回家之事,放任這個在外幽會的良機錯過去,照常還是讀他的書,會他的朋友。
不過從次日起,史家來回的路,卻是取道蛇皮巷。
一連三日早上,玉都聽見那噠噠的馬蹄聲,閑適逍遙的,在那扇支摘窗底下按時按晌地響起來。這時節天亮得早了,撐在床頭由窗邊斜出去,能看見月下高樓,魚肚漸白,偶爾兩聲輕輕的鳴犬吠,在半明半昧中并不覺得突兀,仿佛只是這金陵在半夢半醒中打了個哈欠。然后池鏡騎在馬上,在人家苔痕淡淡的院墻上冒著半副子,兩個肩跟著馬蹄的韻節一挫一挫地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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