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隻是失

    喃喃說話的男子，心比同齡人更小一些，不過是個半大的年。從小被保護地很好，縱然這些年遊手好閑的，本卻是純良赤誠，他便以為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如此的。

    至，他以真心相的，都會真心同他相。

    譬如寧修遠、譬如姬無鹽，譬如，比他們更加親厚一些的表兄李奕維。即便這些時日以來，表兄的言行逐漸令人費解，白行也沒有懷疑對方對自己、對白家的善意。

    “他和李裕齊是不一樣的……我一直都這麽堅信。”他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又去撈地上的酒壇子，一邊倒酒一邊迷離地笑，“可當我站在假山之外，聽到假山裏傳出來的聲音時……那一刻我才知道，沒有什麽不一樣。”

    “都是一樣的。如果一定要說不一樣，也許就是他更加忍，但也因為這些年時時刻刻的忍，讓他比李裕齊還要瘋狂、還要耐心些、還要於算計，就像同樣都是蛇，他一定是那條蟄伏更久毒更烈更加致命的蛇。”

    這些話，聲音不高，隻字字句句間，約聽得到牙齒碾過牙齒的聲音。

    曾經的知己、能並肩喝酒看星星的友人、能互訴衷腸的至至親，驟然間向自己出一張從未見過的模樣。姬無鹽雖不能同，卻也知道這並不好，安安靜靜聽著，半晌見他似是平複了不，才問道，“你在假山後聽到了什麽？”

    白行搖搖頭，他什麽都沒聽到，或者說，聽到了，但因著過於震撼，那些字本沒進他耳朵，以至於後來他反複回想也想不起來他們到底在聊什麽。

    “我聽到了那個聲音。難聽的、嘶啞的，像是兩把鈍刀互相來回拉扯著的聲音……”他自酒杯上緩緩抬頭，看向姬無鹽，眼神雖然痛苦卻也坦。那是獨屬於白行的坦，“你知道的吧，那個聲音，就是你們一直在找的、以為隸屬於東宮麾下的黑袍人的聲音。”

    若是今日之前，姬無鹽如何都要瞠目結舌一下的。隻今日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如今也算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倒也沒有太多的意外，隻點點頭，“算是猜到了一些。”

    白行倏地起！

    “你知道？！你知道黑袍人是表兄、不是、是他李奕維的人？那這些七八糟林林總總的事都是李奕維那小子搞出來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四下張著低了聲音俯問姬無鹽，“那你怎麽不告訴我？你還來這裏他欺負？”

    姬無鹽就平靜多了，拽著他的胳膊坐下了，才道，“也才猜到沒多久，何況沒什麽真憑實據。你就是為這個鬧離家出走呢？”眼底笑意促狹，像是看著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明明對方年紀比自己還小……白行了鼻子，角卻仍然垂著，半晌，輕聲說道，“不是離家出走。姬無鹽，我覺得你應該能明白我的，就是以前相信的，突然發現像是一個騙局，以前在意的，現在看起來像個笑話。不隻是表、不隻是李奕維，大家好像、好像都有比親人更重要的東西，權衡利弊間，人就淡了很多。我不喜歡這樣的地方，我隻是想出去走走……”

    姬無鹽注意到，抿著的年執拗地將每一個口而出的“表兄”生生下，換上連名帶姓的稱呼，好像這樣就能撇清了關係、斬斷了似的。

        執拗，天真，又可。

    這的確是一個不適合燕京城的年。

    出去走走也好的。姬無鹽了他的酒杯，抬眸看他，墨的瞳孔像是上好的琉璃一般的幹淨，“是出去走走，還是出去躲躲？”這麽問他。

    白行微微一愣，張了張，沒說出話來。對方的眼神比之前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犀利，像是能直接將他看穿似的，這樣的眼神之下他說不出一個字的謊話來，隻是到底是走走，還是躲躲，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隻是對燕京城覺得失、對這裏的人覺得失。

    李奕維是這樣，父親也是這樣，朝代更迭之際，所有人的好像都被無限放大。每個人都很浮躁，浮躁得已經不住皮囊之下真實的貪婪。於是，他才發現，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無所不用其極地追名逐利攀附權勢。

    “隻是……失。”他說，靜下心來的時候覺得能夠理解，但還是失。

    姬無鹽點點頭，問道，“就好像是……心中的信仰，突然塌了？”

    信仰嗎？白行怔怔的，半晌，遲疑著點點頭。他雖總老頭子、老頭子的著，但父親的確是他心中仰的神明，他對表兄也很是敬佩，覺得他們都是能將事做得很好的人，不像他……

    “信仰崩塌不是什麽壞事，他們是人不是神明，是人就總有七六、有親疏遠近、有利弊權衡之後的取舍。緣至親也不是你換個稱呼就能斬斷的，他如何手段，總也是你的表兄。”姬無鹽起倒了酒，才道，“不過，我不攔你，出去走走的確是好的。看一看天地之大、山河之闊、人生百態，看一看真正的疾苦冷暖，也看一看遠離了財富權勢之後的悲歡，也許那個時候，你就知道自己的取舍了。”

    白行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是來替祖母當說客勸我留下的。”想必祖母那邊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老夫人年紀大了，覺得自己過一日一日，你若一去三五年，還能見你幾麵？”姬無鹽搖頭失笑，“隻是……誰的日子又不是過一日一日呢？你在這裏不快樂，便不該在這裏一日日地蹉跎著……尋一山清水秀之地閑來喝喝小酒、晴時曬曬太，也是不錯的。何況，興許你出去走一遭，尊貴的公子哥兒吃不了民間疾苦，不過三五個月，也就一狼狽地回來了，自此再也生不出那出去走走的心思，豈不是皆大歡喜？”

    言語間，眉梢帶笑，“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你也是傻的，一說就是三五年，老夫人一聽，三五年見不著寶貝孫子，如何能允你？平日裏的機靈勁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