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老夫人一生盡顛沛流離之苦,看過世間百態,亦歷經各種勾心斗角……及至晚年,閱盡紅塵,不問俗事,返璞歸真,慈而寬宥,將一腔意盡數投于明朗上。
對明朗來說,那是一段無比好的時。祖母為搭建了一廣闊天地,明朗翱翔其中,不拘,束縛,富足而充滿快樂,自由,無憂無慮。明朗長的靈,聰慧而乖巧,亦帶給老夫人無盡的歡笑。祖孫二人其樂融融。
然則天有不測風云。明朗七歲上,不慎跌倒,撞上頭部,昏睡臥床足兩年。兩年后醒來,未及痊愈,老夫人卻憂慮疾,心力耗盡,加引發舊疾,竟撒手人寰。
病危中倉促做了一番安排,將明朗送回京城忠祥伯府。
“天意弄人,祖母失策,想不到竟要將你送回那腌臜是非之地……小朗要苦了。但不管怎樣,那終究是你的家,有緣之親……我與他們約定好,定會保你平安……小朗,我的乖朗兒,答應祖母,這幾年里,萬事忍,定要活下來,平平安安長大……”
明老夫人彌留之際死死攥住明朗的手,一遍又一遍叮囑,渾濁雙目里充滿憂傷,不舍與祈求的淚水。
“我答應您!祖母不要死。”
明朗嚎啕大哭。卻終究無法挽留祖母。
祖母逝,明朗回京。
“祖母,我的娘呢?”
年時明朗見其他人都有娘,唯獨自己沒有,便如此問過祖母。
“你的娘呀……”
祖母并不瞞,將府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小明朗聽完,點點頭,自此不再問。從未見過娘,自然無甚,除了覺得娘親有些可憐外,再無其他想法。約知道自己于那京府之家中不歡迎,然而祖母全心全意的足夠抵消和彌補那份缺失。
況且,還有爹。
爹是見過的,他偶爾來探祖母,匆匆來,匆匆去,抱過片刻,還給了一粒糖。
“爹!”
從扁州至上安,迢迢千里,數個日夜,進府后明朗見到自己父親。明朗大病未愈,痛失祖母,又生平第一次離開從小長大的地方,雖說是回家,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心中之彷徨,之無助,猶如那驚濤駭浪,層層疊疊。父親是明朗如今在這世上最親之至親了,亦是在這陌生之地唯一所識之人。明朗從他那里得到一些。
明朗風塵仆仆,滿含熱淚站在父親面前,殷切盼父親給一個笑臉,抱一抱。
父親明遠山看一眼,終于開口:“啊,來了啊。先去見你大娘,以后在府里,凡事聽你大娘的,懂規矩些,不可頑皮搗蛋,更不可惹生氣。啊,行了,去吧。”
言畢,轉離去。
明朗三日后方見到這位大娘,即明府大夫人,名義上的母親。在這三日里,每日都有大夫為明朗把脈問診,各種珍貴藥材與補品流水般送進明朗房中。
三日后,京中皆知,當年將忠祥伯府擾的犬不寧的那位寵妾,所生而由老夫人帶在鄉下長大的小庶回來了,然則卻是個病秧秧并有些癡傻的。明夫人不計前嫌,大度接納,并細心照料,真正宅心仁厚,活菩薩般。
活菩薩終于召見明朗了。
那日亦是冬天,天氣比今日更惡劣,大雪紛飛,天寒地凍,明朗拖著病,立于寒風中,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只等的兩戰戰,瑟瑟發抖,險些暈過去。
明夫人端坐正堂,居高臨下,冷冷打量明朗,紅厚半啟,說了第一句話。
“倒生了張好臉蛋兒,跟你那狐子娘一樣。”
接著,說了第二句:“可別像一樣蠢。聰明點兒,以后啊,乖乖的,聽話些。這府中多你一個不多,你一個不。”
言畢,揮揮手,如趕蒼蠅般,遣走明朗。
翌日起,大夫不再出現,下人們取走那些珍貴藥材與補品,明朗此后鮮見到明夫人,每日去問安,也不過隔在門外,由下人打發明朗。
春去秋來,明朗在府中的起居日常,食住行,生病用藥,下人報于明夫人,明夫人唔一聲,表示知曉了,再無二話。仿佛明朗是一株野草,一只小蟲,能讓活著已是莫大恩賜,自生自滅吧。
明面上不曾苛待明朗,亦不曾故意找明朗麻煩,但其不聞不問的態度,卻已說明一切,其影響至深,由上至下,無不在。
眼前。
伯府最尊貴的兩個姑娘,嫡長明雪與嫡次明如立于明朗面前,平素們見到明朗,多半昂首,視明朗于無,不屑理會,今日卻不知為何,竟主找上來。
明朗因生病緣故,發育延滯,本就比同齡人矮了一些,如今在大了一兩歲的明如明雪面前,更矮了一個頭。對方人多勢眾,站了一地,虎視眈眈,明朗著薄襖,孤零零依在廊柱旁,發白,猶如一只羊羔落虎群。
“來見母親?”明雪捧著手爐,“可知母親找你何事?”
明如落后半步,站在明雪側,與明雪一母同胞,外貌卻天差地別,明雪秀可人,明如卻五平平無奇,毫無可取之,自己知曉與姐姐容貌之懸殊,便于言行舉止上學著姐姐。此刻與明雪同樣捧了手爐,也抬起下,眼神輕慢,東施效顰,鸚鵡學舌般跟問一句:“知道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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