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宗道七拐八繞走到常府最裏間的小院落裏。

    這裏沒有花紅柳綠，目之，除了圍牆，幾棵花草，一口井，一雙眼睛便沒安放了。

    他想了想，讓嬤嬤把小姐喚下來。

    嬤嬤推過樓梯，上去一會兒，一臉愁容下樓回稟常宗道，“老爺，姐兒起不來，三天水米不沾牙了，也不是不吃，吃了便吐。”

    常宗道重重出了口氣，咬牙在樓下罵兒，“容芳，你這是大不孝！不讓你出門是為你好，怎麽？要絕食？”

    “你將你的老父親置到何地！”

    嬤嬤麵不忍，為容芳辯解，“小姐隻是害怕親。”

    常老爺緩和了麵。

    他並不想深究兒為何病倒，向著樓上道，“男大當婚大當嫁，古來如此，沒什麽怕的，會有嬤嬤教你怎麽侍奉夫君。”

    “老爺還是瞧一眼小姐吧。”

    常宗道並沒聽勸，甩手走了。

    直到晚間用飯時，夫人親自來求，“老爺，我就這麽兩個孩子，容芳雖是姑娘，卻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不能看著就麽下去啊。”

    “瞧過大夫了嗎？”

    “瞧過了，大夫說是心病，散散心，老爺若不放心，我跟著一同出門，哪怕去金頂寺上香也行啊。”

    常宗道終於肯見見兒。

    這兒是他曾納過的一個貌小妾所生。

    夫人膝下無所出，他納個妾，生下兩個孩子後，被他稱做自己妹妹，嫁給一戶殷實人家。

    兩個孩子自小被夫人養大。

    慶芳五歲便開蒙讀書，十歲住在書院，請的老師都是飽學之士。

    慶芳教養得很好。

    容芳則嚴格按閨閣子的教條規矩行事。

    不許逾矩半步。

    他自認為自己養育的孩子都很出。

    子無才便是德，能為夫家開枝散葉。

    兒子將來為國之棟梁。

    秉燭上樓，小樓二樓隻擺得下一張桌一張床，一隻箱，餘下的地方還能再站上兩個人，不能更多了。

    桌上放著一支白燭，線昏暗。

    常老爺舉著燭，兩隻蠟燭映照下，兒躺在床上，像一片秋風中的樹葉一樣蕭瑟。

    這屋子如雪般幹淨，躺在被子下，平得像沒人似的。

    神萎靡，見了父親，想起行禮，坐得力氣都沒有。

    眼見像是要咽氣的人兒。

    常大人一跺腳，重重歎口氣，喊嬤嬤，“給小姐熬碗燕人參湯，濃濃的，子若能在上巳節前好轉，便可以去踏青。”

    容芳躺在床上，眼睛一亮，勉強撐著子在枕上給父親磕了個頭道，“謝謝父親開恩。”

    常大人下樓後，容芳嬤嬤開了窗子，暖風吹進屋子，帶著一從未注意到過的草香。

    空中的星星看著都順眼許多。

    終於可以出次門了。

    外頭的風是什麽樣的呢。

    開心之下，被嬤嬤扶起來，將一大碗燕人參粥喝下去，沒再嘔吐。

    頓時多了幾分力量。

    嬤嬤心疼得直抹淚，告訴，“外頭可好玩呢，養好子，嬤嬤陪著你一起去。”

    容芳眨眨眼睛，聽話地點頭。

    太拘束了，長日陪的隻有那把古琴，在一再哀求下，父親才許又學了琵琶。

    這十年來，兩把琴被磨得圓潤亮，記住了每一個寂寞的日子。

    夜來睡不著時，也隻能彈琴消遣。

    的院子小到沒有配房，嬤嬤住在院外的小房子裏。

    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便翻開譜子，彈上一曲。

    一把琵琶彈得出神化。

    最開心的便是琴師來教學琴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也沒維持多久，學了手法和簡單的曲子後，父親便不讓琴師上門了。

    自常老爺答應後，容芳日日好好吃飯，有空便托著腮坐在窗前，盼著。

    偶爾天氣不好時，便擔心得不得了，一個勁兒問嬤嬤，“不會一直下雨吧，若那天下雨可怎麽好？”

    雨停天晴，便開心不已。

    終於到了上巳節這天。

    常夫人並母又多帶兩個嬤嬤一乘小轎，跟著一輛馬車，一起向金頂寺所在皇家林園而去。

    這一日，離園子還有百米就淨了街，雖還有一段不好走的山路，過了山路便是幹幹淨淨的小石路，可通兩輛馬車，園還有侍衛。

    園中三三兩兩，一群群著鮮豔的小姐散步、放風箏。

    常夫人一直懸著的心才算放下。

    然而容芳卻沒下車，這是常老爺唯一的要求。

    不得下車。

    一路容芳挑著簾子好奇地向外看。

    天空原來那麽大，那澄澈的藍亮得人睜不開眼。

    一群群鳥兒從天空掠過。

    風吹著柳枝，大把柳條像姑娘扭腰肢跳舞。

    眼中滿滿的綠意，濃得化不開。

    這尋常的景致讓容芳激得熱淚盈眶。

    街道很長，馬車軋在青磚路上發出悅耳的“軲轆”聲。

    若是走在小石子路上又是另一種聲音。

    一直挑著簾子，挑得手臂都酸了也不願放下。

    常夫人想提醒，看高興的從出門就在笑，忍住沒說。

    十五年來，這是容芳笑得最多的一天。

    常夫人也知道老爺對兒約束得太過。

    對於的求，常老爺總是很嚴肅地說，“婦道人家懂什麽，我常宗道的兒不會嫁給尋常人家。”

    “人的好名聲就是最好的彩禮。婆家挑不出什麽病的。”

    夫人無話可說，常老爺總是站在有理的那一方。

    就如太子求親那天一樣。

    禮抬過來，門也沒讓進又原樣抬走了。

    常老爺反而在京城中聲更高。

    不僅如此，連著容芳也名聲大噪。

    說是大周最冰清玉潔的好姑娘。

    車子駛皇家林場，這裏也曾是雲之與李琮相遇的地方。

    這裏上演過數不清懷春的綺夢。

    容芳沒有想要下車，挑著簾子隻管向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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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雙妙目簡直不夠用。

    小轎兩邊都有窗子，兩邊著瞧。

    這一天雖沒下車，但快活極了。

    外麵的世界原來這麽大！

    一再央求常夫人多呆會兒，一年隻有這一次出來的機會，也許很快說定人家，父親在出嫁前絕對不會再讓出門。

    就這一次而已。

    帶著哭腔的請求打了常夫人，歸家的時間一拖再拖。

    隨著晚霞映紅西邊天際，園林中幾乎已絕了人跡，已到不走不行的時候。

    容芳放下轎簾，坐在狹小的轎廂垂淚。

    這麽的一切，再也不會屬於了。

    又要被關在那掌大的閣樓中。

    打開窗戶就隻對著一片荒蕪。

    求父親在院多種些花兒，隻求不下樓時，可以看看花朵的。

    這麽一個請求也被父親拒絕了。

    “心思別放在這些東西上，好好學德，嫁到夫家別惹婆母不高興，別讓人笑話為父不會教導兒。”

    次次都是這些話！聽得容芳耳朵都起了繭子。

    容芳為了父親的拒絕，哭出聲來。

    父親冷笑著道，“你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樣子，還有點閨秀的德行沒有，真是有辱門楣。”

    學會不再提任何請求。

    不論什麽要求，隻要沾上能讓快樂的事，父親都不會答應的。

    所有的緒都要用力在心底。

    這個家容不下子高聲言語，放聲大哭。

    唱歌聽曲，飲酒作樂想都別想。

    像一朵離開土地的花，迅速凋謝。

    直到嬤嬤告訴，父親許在上巳節出門踏青。

    如久旱逢甘霖，又張開花瓣。

    太落山得太快，容芳坐在轎子覺到影的變化，很快轎子裏就模糊一片。

    輕輕挑開簾子一角，本來赤紅的霞以眼可見的速度暗下去。

    心中升起濃濃的悵然，閉上雙目，靠在椅背上，方覺坐了一天，腰都酸了。

    正想著心事，轎子咯噔一下，停得十分突然。

    又聽幾個婆子狂喊著什麽。

    挑開簾子向外張，看到一個眼生的使婆子正向林子中狂奔。

    接著一個麵容鄙的大漢扛著把大刀獰笑著向母親所乘的馬車而去。

    急忙放下簾子，倒吸口涼氣，大氣也不，靠著椅子也不敢。

    外頭母親的哭喊聲響起，連帶著娘跪地求饒的聲音，一切來得太迅猛，完全搞不清發生了什麽。

    直到一聲慘，像剛從夢中驚醒，顧不得許多，走出轎子。

    在那一瞬間明白自己遇到了什麽。

    這裏地京郊，地方偏遠，山連著山，易藏歹人。

    們是遇著伏在這裏的匪徒了。

    意識到這一點，並不很害怕，也許是因為無知，也許是因為茫然。

    走出轎子那一刻就打定主意，死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