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抬起頭，皇上驚見這個天天麵帶笑容的小丫頭，滿臉眼淚。

    不是不想說話，是一張，淚水就向下淌。

    “奴婢不敢說，也不想說。”藥噎著勉強回答。

    “小桂子！給藥端盞熱茶，拿條熱巾，讓靜靜。”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藥不哭了，臉也幹淨，這才重新跪好回話。

    是故意的，這些話一旦說出來，得罪的不止那個員，還有四皇子，皇後，不得不做出被迫才說的模樣。

    小桂子就是最好的見證。

    這事過不了明天，整個宮裏的太監會最先知道，之後會傳宮耳朵中。

    最後，各宮主子也會知曉。

    這才是一拖再拖不肯說的原因。

    在刀尖上走路，不敢不走一步，看幾步。

    饒是這樣，還是為日後埋了刺。

    “皇上，一村老都在藥眼皮下苦，藥還能高高興興，還配為人嗎？爹娘說過做人不能忘本，我們家得皇上庇佑，雖過得去，可滿村都是哭聲，爹娘豈能安枕？”

    眼淚流下來，想到自己坐著驢車走在漆黑的小路上，車攆過的一團團頭發，路邊累累白骨，怎麽忍得住。

    那時的心思全在生存，從來沒仔細想過。

    這些年，越長大越認清了當年的慘狀。

    若是這個坐在皇位上的男人能做些什麽，百姓至可以些罪。

    後來興起“菜人市”時，了常府沒親眼看到，那種慘狀，連想一下都不敢。

    而時吃過的高嶺土的味道和被親生父母賣掉是一生的噩夢。

    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經久不散的臭氣，直到現在，還會在夢裏聞到。

    有些傷，在傷的當時是意識不到的。

    越是年紀大起來，懂得多了，再去回顧才會知道，哦，原來當時的自己，竟然過那樣重的，不可言說的傷害。

    懷裏揣著一首從金玉郎的書齋裏抄來的“菜人歌”。

    講的是兩個恩夫妻，都快死了。

    丈夫遠在他鄉需要盤纏才可以回家。

    妻子將自己賣到菜人市，托人把錢捎給丈夫。

    讀到“芙蓉理烹生香，作餛飩人爭嚐”，藥潸然淚下，打了整個書頁。

    更有類似“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吹老。”

    “白骨於野，千裏無鳴”這樣眾多詞句。

    藥不敢將這樣的詩拿給皇上，麵對從未經曆過的苦難，他是不會同的。

    更大可能會覺得到了冒犯。

    “皇上費了那麽多心思，將百姓重新安頓下來，又撥款給咱們發農，讓開地種糧，大家都謝皇上恩德，可為什麽府不按皇上意思來，枉費皇上民如子之心呢？”

    “藥愚鈍，想不明白，若是府不同皇上一心，這些安的什麽心？”

    皇上被藥最後一句話驚住了，他本覺得自己被搞得臉上無，有幾分生氣。

    聽到“員不同皇上一心，安的什麽心”徹底怒了。

    安的什麽心，安的不過是想奪位之心。

    那個破整日上趕著結四皇子，正經主子坐在皇位上七旺八旺呢，他就敢開始謀劃皇上沒了之後的後路。

    又想到皇後連同太師把持朝政，皇後對自己恭敬卻冷淡的態度，氣更是不打一來。

    那個什麽破糧道不是想結下一任主子嗎，就讓他好好結去。

    皇上淡然垂下眼簾，“你們都退下去，隻讓宋德海伺候就，朕今日累了，要早些歇息。”

    兩人退出殿外，皇上直接下旨，剝了現任糧道服，貶為庶人，永不敘用。

    又下旨，沒有合適員前，由東監司繡直使暫時執掌驛縣——皇城所有皇糧運送事務。

    包括下頭員任免。

    藥看著雲硯去了配樓，自己到小廚房，將那日的荷茶蓮葉湯做了一份送到書房。

    撲鼻的清香彌漫書房，皇上臉略霽，用了碗湯，對藥說，“朕置了那些欺負鄉親們的吏，莫再傷心了。沒管理好他們是朕的失職。”

    藥利索將碗收到托盤上，低頭說，“鄉親們都說皇上是好皇上，是下頭人不聽話。”

    宋德海立即去傳旨，旨意肯定不會收回了，糧道輸送主事已經空下來，就看誰能上位了。

    回了暖閣，今日皇上應該不會在書房歇息，點亮蠟燭，毫無睡意。

    鋪好宣紙，拿出紫毫筆，一筆一劃寫道，“人有生老三千疾”。

    隻把這一句來來回回練習多次，直到寫完三張紙。

    放下筆悠然長歎一聲“錦書難托思君意，筆下付盡心中。”

    卻聽到一個讓心跳直接加速的低沉聲音，“為何不寫下半句。”

    猛回頭，卻見在心上千回百轉思念之人就在眼前。

    窗子半開，那人就站在窗子前，毫無笑意的臉上，眼神卻是溫的。

    藥招手要他進來，提筆在紙上寫下，“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無藥醫。”

    以為玉郎又像從前一樣，視若不見。

    卻見他拿過藥的紫毫筆，在那句詩下又寫了一句，“它朝若能共淋雪。”

    藥心髒一陣狂跳，玉郎停下筆深而略帶傷看了一眼，接著寫，“此生也算共白頭。”

    看向玉郎，對方坦然對上清澈雙眸，第一次主將拉到自己懷中。

    大手了的發，低聲道，“我此生不能給你的名字冠上我的姓，但我可以把你放在我心上。”

    藥過手環住他勁瘦的腰，頭在他膛上，像是要確認這抬頭看向玉郎，卻發現他眼中表麵的笑意下藏著深深的憂傷。

    將臉埋在玉郎口，喃喃說道，“我從未如此幸福過。”

    片刻推開玉郎，懷疑地說，“你從不表達，今夜是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玉郎拉開把椅子端坐燭火之下，上下仔細打量著藥，眼神直白又有攻擊。

    藥也不躲閃，反而走到他麵前蹲下仰頭看著他，“若你有事，一定讓我最先知道。”

    “做什麽？再給我挖個坑嗎？”玉郎調侃道。

    藥伏在他膝上，“若真有那天，那個坑必定是我挖的才可以。”

    說了這句話，心中酸難忍，淚盈於睫，為什麽他們每次見麵，都如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