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打心底不願意是二姨娘，那是個可憐人。

    “那個人和僵差不多，活了和死了沒區別。我本來是懷疑你家小姐，可妾室生得再多，也礙不著主母的事。那個份，誰也搶不了半點風頭，將來生了孩子不管老幾，都是嫡子，若王爺有那一日，那就是太子！何必在意小小妾室？這個道理我明白，必定更清楚。”

    “最主要的，這幾個妾室都是份低微之人，除了常瑤也是常家的千金，與有一爭，哈哈，這麽一說，倒像是你家小姐做的呢。”

    “不過，常瑤越不越得過，得是常家的家事了吧，若是你們家族不許，常瑤翻得了天嗎？”

    雲鶴眼珠子一轉，“若常瑤生了孩子後自己子不好，不是更便利，將孩子放在主母養著，哈哈……”

    藥沒想到這人雖出不好，腦子卻好使得很，不便再聽下去，挑簾要走。

    “真的，你好好查查二姨娘吧，那人平時言寡語，我都害怕。”

    大白天的，二姨娘的院子裏靜悄悄，下人們做事也輕手輕腳。

    二姨娘不喜歡吵鬧，這院中似無人存在一樣。

    下人看到藥過來，向請了安，指了指屋子，小聲說，“姨娘在房裏。”

    藥在門口喊了一聲，挑簾進屋，屋裏燒著炭盆，卻還帶著涼意。

    二姨娘坐在窗邊繡花，繡得是金魚戲水圖案。

    那繡花上有幹涸的水漬。白底的緞子已經微黃，圖案也不鮮亮了，不像新近繡的。

    “這是個嬰孩肚兜。”二姨娘低著頭看著肚兜自言自語。

    “王爺二百三十八天沒踏過我的院子了。我不會有孩子。”那語氣讓藥渾發冷。

    雲鶴說二姨娘活著和死了差不多，說得沒錯。除了眼睛會眨，會呼吸，渾沒有一活泛氣兒。

    “你還年輕，子也好，怎麽說這樣的喪氣話。”

    歎口氣，理了下頭發，“我才二十歲，已經生了華發。一個大活人被埋在墳墓裏，沒個孩子哪有一點生機。”

    抬起頭，目呆呆的眼神中突然鮮活起來，“我也有過一個孩子。”

    “那應該是個兒，我給繡了漂亮的金魚戲水肚兜，給打了長命百歲鎖子。”

    從自己中拉出一隻銀鎖，亮給藥，“你看看，漂亮吧。”

    “可沒了，就那麽沒了。”

    “他一點也不在乎，他說沒事孩子還會再有，可他卻再也不來這屋裏了。”

    “是他害得我沒了孩子。兇手！他是個兇手！”二姨娘咬牙切齒，從牙裏出的話語如刀片子一樣帶著殺氣。

    “我恨死了他，把我拘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說什麽富貴，誰稀罕。”

    流著淚，“我娘我弟弟稀罕，他們拿了錢把我送到這裏來。”

    “沒人在乎我過得好不好，他們拿了錢再沒來看過我，隻會人遞話捎錢回去，這裏的人看不起我，娘家的人隻問我要錢。”

    “嗚嗚……老天爺，為什麽這世上要有個我，我是個廢啊……”

    捂住臉，抑著自己的哭聲，眼淚從指中流出。

    藥心中緒翻湧，說不清是對二姨娘的同、憐憫、憎惡還是茫然……

    “我沒有什麽可回報你的，你幫我埋了我娘，好姑娘，你是這府上唯一讓我覺自己還活著的人。”

    “是你做的了。”藥黯然。

    “是，五姨娘沒了孩子，你家小姐最順意不是嗎？”二姨娘淒慘一笑，“三姨娘隻是賠上了。”

    “現在你可以安心走了。”

    “五姨娘不是明白人，說你與王爺有私，這怎麽可能呢？我一句也沒信過。姑娘要的從來就不是男人與富貴。”

    二姨娘了眼淚，眼睛裏沒了神采，一片灰敗，藥隻覺得這裏一片死氣，這院裏的樹、花、草，連同這裏的人，都是枯萎的。

    可這個半死之人卻是比小姐還要了解自己心思的人。

    “是我做的，我不想看到們有孕，主母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好人應該有好報。”

    起從自己的床邊的小櫃子裏拿出一包藥，“我就是用的這個。”

    “梅花雪片洋糖，三姨娘吃了自己那份還不夠，我把我的那份下了藥給了。”

    “沒了孩子，大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上，沒人會想到我的目標其實是五姨娘，剛好下手。”

    “五姨娘屋裏伺候的娟子是我房裏用過的人。老子娘在外麵快死時，是我省了我院裏的口糧給了，才願意幫我下手的。”

    “你知道嗎？我特別會做豆腐腦，我做的豆腐腦鮮、爽，口香甜。”二姨娘向往地看著遠的天空，角掛著一笑意。

    臉上帶著虛幻的憧憬，“我本想憑著自己的手藝，開個小店，養活我娘不問題，若是有那沒家沒口的漢子，招個進來做夫婿，一起過日子養家糊口，再養個胖娃娃，那日子該有多好，就算是家裏人一起肚子，心裏也是暖的。”

    “可惜呀，我沒有這種可能了。”

    慘白的臉掛著的笑像太將晚時勉強掛在天邊那一太，餘熱也不多了。

    “我不欠你的了。”看了藥一眼，長出口氣，獨自坐在不甚明亮的窗邊。

    藥拿著藥出了二姨娘的房，用力吸了幾口清冷的空氣，方覺心頭舒暢一些。

    回頭看了看黑黢黢的窗子，裏麵連人影也瞧不到，那窗棱上的紅漆早斑駁了，出褐的朽木。

    花架子上的枯枝纏得滿藤架都是，地上落著幾片枯萎的葉子，沒人清理。

    這裏是被人忘的角落，一個正該鮮活的年輕子獨自在這裏默默凋零。

    藥知道那個孩子，剛進王府也得過寵，有過甜時。

    還懷了孩子，可王爺不惜，房事的月份裏與之同床，生生將孩子折磨掉了。

    王爺有那麽多人，以後還會不斷有人，孩子總會有的，都是他的。

    從沒想到過，可能隻會有那唯一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對多麽重要，能溫暖多個不眠的長夜，能讓的心起死回生。

    他不知道，也許他知道卻毫不在意。

    沒了孩子時，三姨娘與四姨娘先後府，中間還有別的人，從沒斷過。

    那以後就隻是來看看，那些殘缺的日子，他將一個人留在黑夜中。

    在失去腹中生命的那一天，已經死去了。

    之後便恩全無，隻當白養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