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下了電梯, 回到車里，寧一宵才終于接通電話。

“你在哪兒？”景明氣勢洶洶。

寧一宵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神，“酒店。”

“酒店？你放著你自己家不住跑去住酒店, 腦子進水了吧？”景明發了車子, 離開公寓停車場，“你是不是讓你前男友住進去了？”

“你怎麼知道？”寧一宵皺了皺眉。

“我都看到了！還想瞞我？我就一直好奇，你說你好端端一個大帥哥，跟被灌了迷魂湯似的, 被甩了還天天.朝思暮想的, 今天見到他我才搞明白為什麼……”

景明憋了一肚子話想吐槽, 沒想到直接被寧一宵截斷。

“他怎麼樣？”

景明被他這麼一問，本來要說的話也忘記了，下意識回答說，“看著還行, 就是太瘦了點, 神狀態也不……”

說著說著，他忽然意識到不對，“不是，我說你到底哪筋搭錯了，他把你甩了, 你把他接你家住, 然后自己跑出來住酒店, 都這樣了你還關心他？哎我真是, 我不理解……是，他長得是很漂亮, 我承認, 可你們分手了啊, 難不你忘了啊。”

分手兩個字令寧一宵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重點完全不對，“我又不是因為他的臉才喜歡他。”

景明氣笑了，“你最好不是。可真說得出口，我瞎啊，你對著那張臉說你喜歡的不是他的臉。”

“明兒我就去做個專訪，說你這個創始人看上去明能干，其實是個狗外加腦。”

“隨你的便，”寧一宵打算掛斷電話，“我要工作了。”

“別啊，你住哪兒呢？我去找你。”景明打轉方向盤，“哎要不你住我家得了，反正就我一個人，你那潔癖住酒店不得難死啊。”

“你家好像也不比酒店干凈到哪兒去。”寧一宵毫不客氣地說。

“你！”景明差點罵出來，忍住了，“行，懶得搭理你，本來還給你送酒的，我真是個傻。”

寧一宵終于笑了一聲，“自我認知倒是很清晰。”

“你比我更傻。”手機震了震，景明看到寧一宵發來的地址，“這麼近，我過去了。”

傭人科菲打來電話，寧一宵便掛斷了和景明的通話，一邊理工作一邊聽科菲說話。

所報告的容大多是一些日常，譬如蘇洄是否進食、藥有沒有定時服用，郁期軀化的況有沒有好轉或惡化。

“不要看他太久。”寧一宵提醒道，“他郁期經常會到自我厭棄，如果被盯著看，會很不舒服。”

“嗯，我明白。”科菲想了想，語氣變得有些猶豫，“有件事……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你說。”

“eddy從搬進來，就一直在家，沒有出過一次門，也幾乎不出他的房間。早上我想他起來吃藥，才發現他睡在地板上。”

寧一宵敲擊鍵盤的手頓了頓。

“為什麼睡在地上？你和他通過嗎？”

科菲道:“我嘗試過，但是他不太配合，在家里他幾乎不說話，很嗜睡，醒來也是坐在地板上發呆。以我之前的經驗來說，一般有類似這種抗拒行為的，有可能是對陌生環境的不安全，也有可能是一種創后應激，怎麼回事，得多觀察幾天。”

應激。

寧一宵不明白，過去的蘇洄不會抗拒在床上休息，為什麼會變這樣。

他坐了一會兒，卡爾從套間里的另一個房間走過來，將產品電子圖檔拿給他看，發覺寧一宵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卡爾察覺出什麼，“shaw，你是不是很累？”

寧一宵回神，將圖檔上的設計圖紙都過了一遍，標記出他覺得有問題的部分，給出一些意見，然后將平板給卡爾。

“那我先過去。”

“卡爾。”

卡爾轉過，“嗯？”

“你去幫蘇洄搬家的時候，有沒有去他的臥室看過？”寧一宵詢問，“臥室里有床嗎？”

卡爾站在原地，回想了一番，“這麼一說，還真沒有，他好像是睡在地板上的，類似榻榻米。”

寧一宵頓了頓，點頭，“知道了，去忙吧。”

卡爾不明白他突然的發問，沒多想，又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回舊金山啊？”

寧一宵沒回答，卡爾也沒多久留，出去時替他帶上了門。

在寧一宵的記憶里，蘇洄一直是個有點氣的人。這并不是貶義詞，他其實很喜歡蘇洄某些時候展現出來的氣，很可，也會提醒寧一宵，擁有他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蘇洄不太睡得慣太的木板床，剛和他同居的時候，好幾次早上起來，蘇洄都會小聲喊腰酸，讓他，所以他們后來一起去逛了家居城，在寧一宵的堅持下，買了一張打折的床墊，很。

雖然買的時候，蘇洄很心疼錢，并且一直拒絕，但剛買回來那一周里，他睡得很好，總會賴床，怎麼都不醒，直到寧一宵用了比較惡劣的方式，讓他不得不清醒，蘇洄才改掉這個習慣。

寧一宵從來都有些抗拒想起過去的事，但回憶由不得他做主。他更抗拒知道這六年間蘇洄發生過什麼，所以幾乎不會去主了解，甚至能避則避，他害怕知道他不想知道的事，害怕聽聞他遇到更好的人。

這是寧一宵第一次想知道，分開的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現在的蘇洄只愿意睡在地板上。

天越來越暗。

過白的百葉簾隙，夜像渾濁的海水蔓延開來。

蘇洄靠著床沿，赤腳坐在地板上，一言不發。他想象自己像一只躲在繭里的蠕蟲，只不過這個繭大了些，華麗了些，但的確很安全。

他住在寧一宵住過的地方，始終會想到他，想到他們的過去和現在，有種怪異的錯位。但只要想到他近在咫尺的婚姻，蘇洄就會強迫自己停下，道德得他不過氣，到他沒辦法再想關于寧一宵的所有。

科菲第三次過來敲門，將食端到他的面前。

為了讓能差，蘇洄還是吃了些，然后將遞來的藥也吞掉。

“去休息吧。”他很平靜地說。

科菲知道他需要獨的空間，所以并沒有多做停留，點點頭便離開了。

蘇洄忽然想煙，郁期他的煙癮總是很大，有時候一包只夠兩天，基本上就是當飯吃。但他現在沒力氣，并不想下樓去買。

這里即便有便利店，賣的煙應該也都很貴，他負擔不起。

就在他想象樓下便利店琳瑯滿目的香煙柜時，門鈴又一次響起，這次蘇洄并不打算起去開，見到一個那麼奇怪的人，留給他的困實在太多。

他聽見科菲去開了門，但還是了他。

“eddy，你來一下吧，shaw說不讓我隨便開門。”

蘇洄想了想，只好起，作很慢地走到了玄關，他看了一眼可視門，影像里又是那個花襯衫白大的家伙。

他只穿了一件襯衫，披著針織外套，到有些冷。門鈴響個不停，蘇洄垂著眼，不太愿地將門打開。

“嗨！”

站在門外的不止他一個，還有一只很大的黑杜賓犬，線條很漂亮，穿著黑小馬甲，看上去很像是警犬。

蘇洄有些懵，原地站著，“你……”

對方頗為絡地打起招呼，看上去也沒有上午那麼奇怪，“我景明，景的景，明天的明，或者你我ka也行。”

他的普通話很順，但比起早上的國粹，還是稍稍帶有一些外國人的口音，沒那麼標準。

“啊對了，他雪糕，是一只兩歲大的杜賓。”景明一手牽著遛狗繩，另一只手著狗狗的頭，努力安，“雪糕，你別激哈。”

他看向蘇洄，解釋說，“他有點偏護衛犬，可能會稍微有一點點兇，你別害怕……”

還沒說完，雪糕就搖著尾沖到了蘇洄跟前，景明都拽不住，嚇了一跳。可意外的是，他竟然只是撲在蘇洄上，瘋狂嗅他上的氣味，又出兩只前爪，像是想要抱抱。

蘇洄也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半摟著雪糕，眼睛睜得很大，看向景明。

景明十分無語。

“沒良心的狗，跟他主人一個德行。”他低聲罵了一句，轉而對蘇洄笑笑，“他……他平常兇的，看到陌生人會很有防備心，可能是覺得你很親切吧。好，也省得我還得教你怎麼悉他了。”

“教我？”蘇洄不太明白。

“是這樣。”景明開始跑火車，“這本來是寧一宵的狗嘛，他之前一直養這兒的，這兩天不知道怎麼，說是要借宿在我家，但是我家他好像住不慣，每天蔫了吧唧了，吃不香睡不著的，醫生說他是適應不了新的環境，還是得回家住。”

蘇洄眨了眨眼，又低頭看了看雪糕，見他的狗狗眼誠懇又潤，看上去很想家。

“聽寧一宵說你現在住在這兒，那你幫忙照顧照顧他唄。”

景明見他基本相信了，心中有了底氣，“他很好養的，基本不用你管，接過專業的訓練，特聰明。你就給他倒點糧食，早上和晚上帶他去樓下的公園遛一遛就好了，別的都自理。”

“對了，他有點小病，看上去走路會怪怪的，有點瘸，是正常的，從小就這樣。”

景明的語速很快，蘇洄花了一些時間反應和接收，他對沒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大型犬，同時又覺得雪糕很可憐，所以很快就接了他。

“那……你能不能給我留一個注意事項？”

蘇洄說著，這才反應過來一直沒有景明進來，他沒有任何主人意識，認為自己只是暫時借住在這里。

“你先進來？”蘇洄把門打開來，“要喝點什麼嗎？”

景明大咧咧地擺了擺手，“不用，注意事項就是多陪陪他，別的就沒有了，他什麼都吃，最吃煮。千萬要記得帶他下去溜溜啊，他不下去蹦跶蹦跶會很難。”

蘇洄點頭，“我知道了，那……他……”

景明歪了歪腦袋，“什麼？”

蘇洄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半垂著眼瞼，“他會不會想他的主人？”

“那就讓他想唄。”景明爽朗地笑了，“還能怎麼辦？”

說著景明蹲下來，了雪糕的頭，“可憐的雪糕，你的主人不要你了。”

他原本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蘇洄竟然出聲反駁他，聲音小小的。

“沒有。”蘇洄有些沒底氣，但還是對雪糕說，“他沒有不要你。”

景明聽了，笑著抬頭看向他，“那你的意思是，寧一宵還會回來住？”

蘇洄頓住，抿了抿，不說話了。

“好了，我得走了，還和人約著去蹦迪呢。”景明看了一眼手表，把遛狗繩也塞到蘇洄手里，對著雪糕告別，“跟著你新爹一起，干爹走了啊。”

他是個風風火火的人，來得著急，走得也急，三兩句便離開，還自己帶上了門。房子里頓時安靜下來，蘇洄低頭看著雪糕，雪糕也抬頭看著他，相顧無言。

他蹲下來，了雪糕短短的皮，從脖子到后背，然后是臉和前額。

“雪糕，你長得好帥呀，怎麼會起這麼可的名字呢。”

蘇洄歪了歪頭，雪糕直接上前一步，強行鉆到他懷里，弄得蘇洄哭笑不得，只好出手臂抱他。

“你的主人沒有不要你。”蘇洄雪糕的額頭，“知道嗎？等你好一點，他會把你接到新的家里。”

雪糕耳朵高高豎起，明明長得極迫，可短短的尾卻始終開心地搖來搖去，仿佛很喜歡他，還試圖他的臉，為此，蘇洄到一點點愉悅，小范圍地在他僵冷的里擴散。

“不？”他牽著雪糕，為了他的晚餐第一次走遍了這個房子，才發現這里竟然這麼大，二樓走廊上還掛著很多他喜歡的畫，蘇洄站著看了看，但沒有久留。

他在樓上的儲藏間發現了狗糧，又想到方才景明的話，打算再下樓，給雪糕煮吃。

在廚房開了火，煮好水，蘇洄蹲下來，著大口大口吃糧的雪糕。

“慢點兒，這麼嗎？”

他整理了一下雪糕上的服，忽然發現這件黑小馬甲上印著一個小小的二維碼標識。

蘇洄想，這里面或許有照顧狗狗的注意事項。他對自己很不放心，因為他不夠健康，又是第一次真正自主地照顧，很怕自己做不好。

于是他拿來手機，掃了碼，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網站。

往下翻翻，他看到了雪糕頗為帥氣的證件照，一張電子證件，標有編號，他名字的右邊還寫著兩個單詞。

[療愈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