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的心眼可見很差,景明也看得出來,半靠在桌前,低聲音詢問,“不會吧?別告訴我你因為訂婚禮不高興吧,這都什麼時候了,這緒反饋是不是跑得太慢了點兒,腦子不是好使的嗎?”
他說話跟倒豆子似的,沒一句寧一宵聽,他沒看景明的臉,“不是因為這事。”
“嘁,我不信,那還能因為什麼?”
景明吐槽起來毫不客氣,但安起來也就那麼幾句,“貝拉媽肯定安排了大批,現在還捂著就是為了攢個炸新聞。新舊聯姻,瓊斯家的婿是硅谷獨角ceo,多有看點。到時候那些融資商誰不上趕著,咱們c也差不多就到位了。”
他說出自己唯一的擔心:“這事兒,怎麼說都是利大于弊,就是之后你倆掰了,瓊斯老爺子那頭不好代,他肯定知道你們合起伙誆他,要拿你出氣就麻煩了。”
寧一宵喝掉杯子里剩余的紅酒。
“棋下到這一步,瓊斯先生心里也很清楚,我們都是互惠互利。真到了那一步,惹惱他的也一定不到我,只可能是他的小兒。”
“可人家是親父。”景明提醒他。
寧一宵抬眼看向景明,“我們也是真金白銀的投資關系,一條繩上的螞蚱。”
“你這不是很清楚嘛。”景明不理解,“那還煩什麼?”
寧一宵沒說話。半晌,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我今天遇到他了。”
準確說,是他主去找罪。
“他?”景明一開始沒搞懂,可看到寧一宵這樣子,忽然也就意識到說得是誰,也變得不利索,“就那個、那個……就是你為了找他差點輟學的那個前任?”
他覺不妙,一下子就回想起寧一宵跑冰島差點被凍死的事。
癡種一般都沒有好下場,他趕勸解,“你不會想舊復燃吧?這個時間點可不太合適,而且都多年了。”
寧一宵沉默了半晌,再開口,聲音變得很輕,有些無力。
“我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他怎麼會真的沒有一點舍不得。
想不通蘇洄有沒有過他。
看他這樣子,景明不由得擔心起來,畢竟寧一宵是個勢在必得的格,要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
“我說你也該忘了,六年了,不是六個月不是六天,是整整六年,既然他能甩了你,甩得干干脆脆沒有一次聯系,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說不定人家都結婚生子了,可能對象都換了不知道幾個。你有什麼想不通呢,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變的,你這麼聰明,怎麼就走不出來?”
景明搬出他最在意的工作,“現在收購案和c投資可都迫在眉睫了,別犯傻。”
看到寧一宵極差的臉,他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替他心酸。
他親眼見證過寧一宵最消沉的階段,酗酒,煙,強迫癥一再加重,整夜整夜工作,不吃飯也不睡覺。
再來一次,別說本尊了,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吃不消。
景明放下科打諢,認真告訴他,“寧一宵,你不可能和一只小貓玩偶過一輩子。”
這句話像是一把無形的利刃,徹底地劃開了他的心口。他沒有反應,眉頭皺,是被破后的生人勿近。
景明說得沒錯,他也很清楚,自己現在什麼立場都沒有。
玩偶不會變,人會。
六年后的寧一宵比過去更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
但只要重新見到蘇洄,他就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看到蘇洄過得不好,難過的還是他自己。
卡爾難得有閑暇時間,在一樓的會客廳拌沙拉,這次不止他一個人,還帶了個助理書艾米,也終于不那麼無聊。
他開始對著艾米回憶起創業史:“你知道嗎?shaw為了公司的運營可以三天只睡一覺,飯也不吃,通宵之后還能神飽滿地給投資人展示產品,一談就是幾個小時,都不知道是什麼支撐他這麼做。”
“沒有朋友?”艾米的好奇點發生嚴重偏移。
卡爾覺得自己的話題被破壞,但還是解釋說:“沒有,至我跟他這幾年,他從來沒有私人生活。”
“那……瓊斯小姐……”
卡爾看了看四周,小心謹慎地說:“這個可能真的是商業聯姻了,他甚至沒讓我給他們訂過一次單獨的晚餐,就算是相親也得有那麼一兩次吧。”
突然,寧一宵樓上下來,八卦二人組這才終止談話,裝作認真吃沙拉的樣子。
“卡爾,你過來一下。”
寧一宵又給他安排了奇奇怪怪的工作,讓他去查瓊斯小姐找來的那位裝置藝家。
當他找到對方照片的時候,突然發現,這不就是上次和老板喝咖啡的年輕男人?他對漂亮的人一向印象深刻。
一來二去,自認為細心的卡爾發現事不對。老板這麼關心這個人,可提起的時候表又很差……
他們都來自中國,長得都很英俊,該不會……
當天晚上,員工食堂里,卡爾瞇著眼對鄰桌的艾米說出了自己離譜的猜想:“你說……shaw不會有什麼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
蘇洄從曼哈頓折回布魯克林的醫院,又乘坐地鐵,返回學校。出站的時候,雪總算停了。
他疲憊到在地鐵里幾乎站不住,戴著耳機聽課,強撐著,照往常那樣去到純藝系的助教工位上,辦公室空無一人,蘇洄拿出稿紙,繼續工作。
沒多久,懷特教授一通電話打來,打斷了蘇洄痛苦的反芻。他要求蘇洄去他的辦公室,這已經給了蘇洄不好的預。
進門的時候,蘇洄看到懷特教授擰著的眉,心想,他的消息真是靈通,恐怕貝拉·瓊斯之前就不止一次找過他。
“eddy,你不是不同意的嗎?”懷特教授開門見山,“這次是為了什麼?我不相信真的是因為錢。”
蘇洄竟然笑了一下,“的確是因為錢。”
教授盯著他的臉,最終嘆了口氣,“出什麼事了?”
蘇洄盯著他桌子上殘留的一陳年咖啡漬,停頓許久才開口,“我外婆生病了,肝癌。”他省略了許多細節,盡可能清楚又平淡地描述完這一切,目的是希教授不要為他擔心。
但沒有用,聽完懷特教授便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您幫我太多了。”蘇洄垂著眼,“我還不起。”
氣氛沉悶,懷特教授將手摁在他肩上,拍了拍,只說出一句,“你知道的,我把你當是我的孩子。”
初遇的時候,他就曾說過。早年他和妻子曾經有一個孩子,和蘇洄一樣大,但不幸患上罕見病,并沒能活過十八歲。
在寒冷的芝加哥街頭看見蘇洄的第一眼,他就覺得悉,也到心痛。
“你不愿意接我的錢,我理解,但醫療費用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無論如何,你外婆的要,你要學會妥協。”懷特對他說,“剛剛我也想過了,和伊登聊了聊,他說他也想幫你,一起做一個募捐義賣活。”
午飯時間,蘇洄被帶去懷特教授的家里,懷特夫人見面便給了他一個擁抱。
憐憫地說:“上帝會保佑你的。”
蘇洄不太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如果哪天死掉,真的見到上帝,他也難以向他訴說自己遭遇的苦難和不公。
出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賬戶上多了一筆錢,三萬金,名目是助教的獎金,匯款人是懷特教授。
他發消息,想拒絕,但教授并不接,并且告訴他伊登在校舍門口等他。蘇洄只好手寫了一張借條,留在教授的辦公室。
伊登是個非常熱心的人,有著墨西哥裔年輕男孩兒的和直爽。
在得知蘇洄外祖母的病后,他非常難過,攬下了整個募捐活的舉辦,堅決不讓蘇洄心,要他一心一意照顧祖母。為此,他還聯合了懷特教授的其他幾名研究生,大家一起親手做了杯子蛋糕和甜甜圈,用以義賣。
蘇洄很激他們,白天在醫院照顧外婆,到了晚上,他回到租的房子里,把外婆之前做好凍在冰箱的小餛飩煮好帶給朋友們吃。
募捐義賣活選在了周末,學校的劇院門口。
蕭索的冬日里,街道上的人比往日了許多,但他們的義賣還是在順利進行。伊登專門設計了一個大的海報,就放在一旁,不好心人上前,仔細閱讀后購買了他們的甜甜圈或蛋糕,有的甚至給了很多錢,放在他們的蛋糕盒里。
事實上,站在這里讓每一個路過的人觀賞自己的傷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的善良令蘇洄更加無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待施舍的他不思考,如果他再有能力一些,會不會外婆就沒這麼辛苦?
“我們賺了很多呢。”一旁的薩拉很開心,做的小蛋糕得到許多人青睞,“真不錯,都可以開個小蛋糕店了。”
蘇洄也笑了,笑容很淡,“那我會天天顧的。”
另一位同學是日本留學生葵,葵看著他發紅的眼圈,不免有些心疼,上前去抱了抱,“別難過,我們都是支持你的。”
伊登點頭,“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整理了剩下的甜甜圈,了手,充滿期待地等待下一個好心人的臨。
但他們等到的卻是不速之客。
“誰讓你們在這兒搞義賣的?”
幾個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走過來,領頭的金發男邁克是攝影學院的學生,之前在畫廊和他們發生過一次沖突,矛盾的起因是種族歧視,針對的就是為亞洲族裔的蘇洄和葵,也對墨西哥裔的伊登進行了辱。
這一次邁克又出現,很難不讓人認為是故意。
“我們是報備過的。”伊登不卑不,“如果你就是單純來找我們的麻煩,我會去找學校安保。”
街道上車流不息,邁克笑了,“去找吧,像你們這樣只會乞討的家伙,就應該離開,這里不屬于你們,看看你們自己骯臟的皮!該死的黃種人!”
“你最好注意一下你自己說的話!”同為白種人的薩拉忍無可忍。
經過上次的事,蘇洄大概明白對方的格,想大事化小,于是拉住伊登的手臂,伊登只回了一句,“是嗎?那你們白人是一開始就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嗎?”
沒想到這句話惹怒了邁克,他沖上前,朝伊登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腳,蘇洄看見下意識推他,跟著邁克的幾人見狀,也都沖上來拽開他,拳頭落上來,蘇洄躲無可躲,被打倒在地。
伊登辛苦做的海報被撞壞,倒在地上。
見事鬧大,眾人扭打在一起,葵立刻跑去找到學校安保,將幾人拉開,但事態嚴重,也捅到了學校領導跟前。
邁克的父親是企業家,為學校捐了很多錢,因此他的錯誤被很大程度抹去,事不了了之。
蘇洄被單獨去談話。
主任坐在辦公桌前,臉被影半攏著,“你知道,你的份是很尷尬的,既不屬于學生,也不屬于教師。當初是懷特教授極力向我們推薦你,才能破格留下你作為助教。”
這些話蘇洄不是第一天聽,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
“這話說出來會有些冒犯,但事實是,我們有很多理由讓你離開學校,但還是決定留下你,eddy,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
募捐最終獲得四千金,能夠多付四天普通病房的住院費。蘇洄預支了助教工資,但也是杯水車薪。
意料之中,他并沒有太失,買了水吃藥,回到教學樓。蘇洄有一個賬本。記賬是他這幾年養的習慣。他將自己獲得的每一筆錢都記在本子里,再劃去在醫院的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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