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家長會,是厲聞舟去的。
喻淺在樓道來回踱步等待,那是第一次覺得原來兩個小時這麽久,久到仿佛過了一世紀般漫長。
“喻淺。”
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喻淺立馬抬起頭,視線裏,厲聞舟頎長的影佇立在臺階最上方。
他今天來學校穿得很隨意,略寬鬆的高領簡單勾勒出偉岸的軀,白日的映在他背後,像一幅畫卷,這一幕不管過多年喻淺都不會忘記。
“上來。”
他輕輕招了下手。
喻淺回過神,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樓梯。上校服太厚,熱得氣籲籲。
等站到厲聞舟麵前,抬起頭仰視他。
“三叔。”
這聲稱呼喊得怯生生的。
厲聞舟看著額頭涔出的一片薄汗,語氣不鹹不淡:“家長會結束了。”
喻淺鬆了口氣。
厲聞舟:“你老師說,要跟我談話。”
話音將落,他看見眼前那雙杏眸微微睜大,有擔心、慌張,和無措……
十六歲的,滿臉稚,任何緒都藏不住,全寫在臉上。
“剛才開會,老師當眾表揚你的績。”他不疾不徐說著,“這次月考,發揮依然穩定。”
這些肯定的話,讓喻淺蹙的眉眼慢慢展開,那張黯然無的臉瞬間變得彩奪目起來。
但角還沒揚起,眼裏的再次變得暗淡,小心翼翼問他:“三叔……您現在還有時間嗎?”
常年來的自卑導致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要經過再三思索。
哪怕是一句小小的懇求,也不敢直接問他,總是以試探的方式先察言觀。
但凡對方表現出一丁點不耐,會立馬打消念頭,此刻也是。
“我要說沒有呢。”他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喻淺鼓起勇氣:“老師談話,您還可以去嗎?”
厲聞舟沒說去或者不去,隻靜靜看了片刻,然後轉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走了?
喻淺很心急,卻不敢住他。
今天厲聞舟能來給開家長會,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厲家本沒人管這個外姓人,連親生母親也把當麻煩,唯獨他……
追上去,想鼓起勇氣再試一次:“三叔,可不可以再耽誤您幾分鍾,就幾分鍾,老師他……”
厲聞舟角掛著淡淡的笑意:“我現在去的方向,難道不是辦公室麽?”
“……”
停下步伐,抬頭朝那邊去,是辦公室所在的方向。
在辦公室外等了十來分鍾,等到老師親自送厲聞舟出來,那臉上的笑容是見的和藹可掬。
“留步,”厲聞舟轉過,“麻煩了。”
老師連忙道:“哪裏,哪裏,應該的。”
這樣待遇並非每個家長都有,喻淺很清楚,老師會這樣不過是因為厲聞舟的份。
“喻淺。”厲聞舟收回目看向。
喻淺仰著拔如鬆的男人,心中對他滿懷激,正要開口向他道謝,他先道:“現在該我們談談了。”
微怔。
他說:“你老師說,你需要跟家長多通。”
短暫失語,隨後跟著厲聞舟出了校門。
他的車停在校外那棵楓樹下,已至深秋,楓葉落了滿地,點綴出一幅如夢似幻的秋。
他止步在車門外,轉看:“你們學校每一期的學生心理評測出來了,你老師說,你的心理狀態很不好。”
喻淺垂著頭。
他問道:“後悔來厲家麽?”
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後悔。”
“後悔也晚了。”他說完,隨口提了句:“有什麽困難可以跟我說。”
這句話喻淺沒當真,厲家的人都太薄涼,盼不上。
這時厲聞舟出一張紙條,上麵寫了一個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
“這是我的號碼,有事可以打給我,除了晚上,白天應該都能接到。”
他著手,風吹著那張纖薄的紙翻飛。
喻淺接過,映眼前的厲聞舟三個字是瘦金,遒勁有力的筆鋒,像他人一樣。
“在學校沒好好吃飯?”他早就注意到了,很瘦很瘦。
喻淺收起紙條攥在手心裏:“我胃口小,所以吃得。”
同齡人臉上都有點嬰兒,喻淺臉上卻沒有,不是什麽先天質,是營養不良導致的,後來的胃病從這個時候開始便有跡可循。
厲聞舟:“零花錢夠麽?”
“夠。”
其實是沒有零花錢的,柳晚敏完全不管,平時過得很拮據,但不想說出自己的窘迫。
等抬眼,卻看見厲聞舟從錢夾裏取出一疊錢遞給。
連忙搖搖頭:“三叔,不用。”
“對自己好點。”
他給錢的態度不容置喙。
等接了錢,他轉坐上車。
車窗緩緩降下,喻淺往車門那邊挪了小半步,眼地看著他。
厲聞舟偏頭看一眼:“回去。”
喻淺站著沒:“您先走。”
他重複一遍:“回去。”
乖乖聽話,轉後五步一回頭,越來越遠的視野裏,停在楓樹下的那輛車一直沒開走,直到進學校。
那是喻淺長期抑以來,過得最開心的一天。
不管再過多年,喻淺都不會忘記厲聞舟站在楓樹下的那一幕,他為了可而不可即的人……
許是這場夢境太好,沉寂的夢魘突然將拽地獄,眼前棕紅的楓葉變腥的紅茶。
揮手打翻剩下的半杯,蜷在地毯上,痛苦難抑:“媽媽媽媽,媽媽,不要這樣對我……”
柳晚敏蹲下來扶:“媽媽都是為了你好,錯過了應樓,你嫁不到更好的男人。”
“媽媽,求你了,我不要……”
幾乎蜷了一團,好似被千萬隻螞蟻啃蝕,咬著,意識漸漸渙散,皮也咬破了。
“別怕,就算應樓最後不娶你,但隻要你們發生了關係,出於愧疚和補償你也能過得很好,不過媽媽更相信應樓會對你負責的。”
喻淺滿的鮮,也沒能喚醒柳晚敏的良知,甚至更為迫切。
拿來手帕給喻淺拭上的鮮,幹淨再繼續扶:“來,聽話,媽媽現在就送你過去。”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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