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芙帶著寶琴出了巷子口,侯府的馬車和小廝就在一旁候著。
“回府吧。”
二人坐上馬車,寶琴才將憋了一路的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問了出來。
“姑娘您說,咱們和顧世子是不是有什麽莫名的緣分,這次竟又見著了。”
沈玉芙敲了敲的腦袋,道:“這哪能算什麽緣分,第一次是廟中偶遇,隻能算是遠遠看上了一眼,這次也不過是巧,裴夫子竟與顧世子相。”
寶琴想法破滅,但是又立馬開心起來:“這說明姑娘您可是認了個好師傅,這裴夫子定然是個有本事的!”
沈玉芙微微一笑,確是如此。
認了個好老師,或許也能慢慢改變上一世的命運。想逃離沈府,卻又不得不借沈府的力。侯府養十四載,有時也在想,了別人的人生,或許就是要拿餘生來做償還的。
寶琴見人不說話了,目放的很空,好像在思考著什麽,便也不再打擾。
隻是最近總覺得姑娘不太開心。無論做什麽事都實在過於平靜了,被邀賞花也是,被夫人罰也是。總覺得了些什麽,但又一切正常,隻是姑娘好像與從前很不相同了。
……
芙蓉苑。
二人回到府時,暮已然降臨。
在院裏用完晚膳後,沈玉芙照舊臨了一幅字帖,把筆擱下後,才在院裏納涼賞月。
初夏夜還算涼快,有幾隻螢蟲在花架下盆栽旁飛舞,尾部一閃一閃的,螢雖微弱卻也敢與銀月爭輝。
一夜好眠。
第二日,裴鬆之果然上府來拜訪。因著昨日沈玉芙吩咐過,所以人也直接被帶到了芙蓉苑裏的前院。
老太太自然也知曉此事,讓趙嬤嬤來傳話,商量了一番教學事宜。如此,裴鬆之這個老師便是真正認下了。
沈玉芙早早在前院裏候著了,等人來了,又畢恭畢敬的奉上了敬師茶。
裴鬆之笑嗬嗬地飲了一口茶,便將茶杯放下。
他問道:“你可曾學過哪些書?”
玉芙讓人把書擺上來,不過一些經史概要,人傳記。
裴鬆之草草翻看了幾眼,雖是一些史書傳記,家俗常識,但書上還是認認真真被寫上了批注。
他將書合上,對沈玉芙道:“我回京四五載,此前從來隻教舉子,未曾教過閨閣小姐,若你想學國史策論,我便如教男子一般教你,如何?”
沈玉芙心下一驚。且不說義勇侯府裏是如何培養男丁,整個大慶國也沒有子學策論的說法。
但想起賞花宴裏溫錦變不驚,八風不的模樣,溫錦學得,開了先例,又如何學不得。
沈玉芙看向裴鬆之,微微一笑,道:“我願意學,還請夫子授我以詩書禮義。”
“好,那今日第一課,我便與你講講慶國國史,講講那些在史書中熠熠生輝的大人。”
沈玉芙端正坐好,安靜地聽著裴夫子揮斥方遒,博古通今,腦中忽得勾勒出了一個更為宏大的景象。
原來先朝曆史有子經商,富甲天下謀萬金;也有子作詩,潑墨賭茶留青史;更有子掛帥,披甲上陣退蠻夷……
平常子一生,大都被困於家宅後院,卻也有人跳出這一方小小天地,飛向更自由的遠空。
忽得暢想起來,自己真離了侯府又是怎麽樣。若他日真為長風,定要行遍名山大川,看看外麵的風景。
裴鬆之將檀扇一收,敲了敲玉芙的書桌,道:“今日便講到這裏,你無需參加明年的春闈,但君子之道,你亦可學。”
沈玉芙淺淺頷首,十分教,“夫子講了那麽多逆時而行的人,於玉芙而言,裴夫子也在此列。”
裴鬆之擺擺手,“我如何能與他們並列。一簇逆流或許會被淹沒,但也或許能令河流改道。我不過隨而為,事還得在己。”
沈玉芙思忖了片刻,道:“夫子,玉芙教。”
裴鬆之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坦率。說著下午還約了老友手談,便要揚長出府。
出院門時又回頭囑咐了一句:“我見你筆下有鋒芒,又何必學簪花,做我的弟子,盡管隨。”
沈玉芙拜別裴鬆之,隻益良多。
回屋燒掉了平時練的簪花小楷,拿起了一旁的狼毫,一氣嗬下筆如行雲流水。
既然遲早都要走,又何必時時拿這些束縛著自己。
耳邊響起林氏從小到大的一句句“不能”,毅然焚字,斬斷昔日舊枷鎖。
寶琴看著人回屋後把以往練的字帖把投進火盆燒了,還大為一驚。
“姑娘,你這是……”
沈玉芙打斷了的話,直接道:“寶琴,你想識字嗎?”
寶琴驚詫了一瞬,立馬小聲問道:“可以嗎?”
府裏被買來的丫鬟多是目不識丁,隻知道做好伺候人的功夫便是,但姑娘這次卻說要教識字!
小時就聽娘親說過,會識字了,以後才能有出息,有出息了便不必做丫鬟婆子供人使喚。
想識字,也想有出息。
沈玉芙看著寶琴那又黑又圓的眼,很認真的回答:“我教你識字,好你以後不在我邊伺候了,自己也能出去謀一份生路,不讓旁人欺負了去。”
寶琴一聽有些慌了。們這些從小陪著主子長大的丫鬟,多半也要陪主子到老,聽姑娘的意思,好像是不要伺候了,有些急了起來:
“姑娘是不要寶琴伺候了嗎?是寶琴哪裏做的不對?”
沈玉芙搖搖頭。如今想到最好的方法,不過假死離開侯府,獨自前往揚州尋親,放心不下寶琴,走前會替寶琴銷了賣契,希寶琴離了侯府,也能過得好。
安起寶琴來:“不是不要你伺候,是希你識字懂理,以後一個人也能不被人哄騙了去。”
站起來,雙手搭上寶琴的肩膀,很是嚴肅,又一字一句的問:“你要和我一起讀書識字嗎?”
寶琴囁嚅著,最終下定了決心,很堅定:“我想學,姑娘我想學。”
“好,那日後你下午的時間都隨我讀書識字。”
“謝謝姑娘,姑娘你可真好!”
寶琴簡直要一蹦三尺高,高興的跑到桌邊,笨拙的拿起筆架上的筆,有樣學樣的瞧著沈玉芙寫字。
隨著最後一道筆畫落下,沈玉芙指著紙上的墨字,看向寶琴:
“寶琴,這便是你的名字,你可學會了?”
給上的第一堂課,便是要教會如何寫自己的名字。
寶琴認真地寫了半晌,連著寫了好幾張紙,才將那兩個字寫得勉強能看。轉頭向沈玉芙,玉芙點點頭,很是讚賞。
“姑娘,這張紙我能自己留著嘛!”
會寫自己名字了,認得自己名字了!要把這張紙燒給娘親,讓娘親也知道這件喜事。
“自然可以。”
寶琴把紙疊好放進懷裏,高高興興的繼續練字,勁頭很是充足。
玉芙便繼續教識字寫字,從最簡單的筆畫教起。
溫暖日灑滿簷下,照亮了屋人的紙筆、硯臺,隻見有人伏案緩書,有人握卷輕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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