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端端不得不承認，季臨一開口，自己就真的不想和他聊天了……因為發現，季臨真的完全不在乎別人，他說話的時候，也完全不在意聽的人怎麼想，他會非常直接甚至讓人難堪地指出問題，本不懂虛與委蛇和委婉友善。

簡單來說，與這樣的人談通，大概是會被氣出傷。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說話真的不太聽？」白端端憋了憋，沒忍住，「我幫我的當事人傳遞他的意思和你通，盡到我的責任，你覺得不行，完全可以用『不好意思，我的當事人還是堅持要投訴』這種說辭委婉地拒絕我就行了，你何必說那麼難聽，把我也連帶著一起罵？」

季臨愣了愣，就當白端端以為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時，隻聽他語氣匪夷所思真誠地問道——

「為什麼要委婉？」

「……」

白端端簡直沒脾氣了：「我好歹和你從業一個領域，以後都是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更何況還是鄰居，你不能維繫好人脈？都說現代社會，多個朋友多條路啊，你沒準以後……」

「不是。」季臨困地打斷了白端端，他仔細地打量了白端端一眼，「你覺得你是我的人脈？是什麼給你的勇氣？」

「你覺得你能為我的路？」季臨一字一頓道，「你覺得我以後有事會需要……求助你？」

「……」

季臨笑了笑，毫不在意白端端快要扭曲的表，他淡然地道：「很憾，你還達不到作為我人脈去維繫的標準。」

「……」

白端端不太服，自己就算這一次確實甘拜下風，但至再努力努力也……

「我這個人很直接，不喜歡虛偽那一套，也不會對你說什麼，加油，再努力一把，你就能為達到我想維繫的人脈標準了。」

「……」

季臨卻嫌這一番話還不夠欠打似的，勉為其難地出手比劃了一下，他劃出了和自己高等高的距離：「你和我人脈的標準，還差那麼大。你應該沒希了。」

他笑笑，又補了一刀：「所以我為什麼要委婉？」

這一瞬間，白端端心的火焰簡直被引了，打人犯法是不對的，但季臨這種行為，真的不是尋釁滋事？？？至也違法治安管理罰條例吧？先者賤，白端端覺得，自己如果現在打他，真的不應該算犯法。

白端端也承認，季臨的話是有道理，然而想起自己的爸爸，還是忍不住去同作為弱勢的員工，徐誌新是迫於無奈鬼迷心竅，但最終也會到應有懲罰，而陳佳楠，白端端去翻了陳佳楠的履歷，非常優秀，學了七年醫，而季臨的投訴，將是職業生涯裡的滅頂之災……

隻可惜季臨本不為所，不論白端端怎麼請求，他連理都不再理。

最終，白端端泄了氣，看了季臨一眼：「我聽我同事說了，你這個人從不主張企業和解，你都是主戰派，你的方案每次都是讓企業剛到底，一旦員工做錯了，你就狠到底絕對不留任何餘地的，就算是『和解』，也是你單方麵的勝利。我確實不該天真地跑來和你談什麼讓你網開一麵，人味這在你字典裡就沒有。」

「企業其實請你花的律師費耗費的力，分出一小部分，就可以輕鬆搞定這件事了。」白端端忍不住想到自己的爸爸，心下酸，「徐誌新是不對，但他也不是沒想過通過正常流程請假，企業要是當時多一點人味，不是出言諷刺他，能更心平氣和一點，好好瞭解他的況，知道徐誌新家裡的困境，多給一些幫助，他或許也本不會鋌而走險做這種事……」

白端端這番話已經幾近是單方麵的抱怨了，沒指季臨再理睬自己，然而沒想到，季臨卻是開了口。

「你覺得人味很偉大嗎？企業運營管理靠人味嗎？你這麼信奉人味，那你還做什麼律師？」他的聲音一改剛才的冷淡，變了全然的諷刺和鄙夷，「你一直覺得這件事不是最好的結果是嗎？你覺得花錢找像我這樣的律師死剛，花錢花時間，本不經濟，你總是用經不經濟來作為評判標準，我相信你在給你的客戶出法律建議的時候，也是這樣考量的，這個方案價效比高不高？」

白端端皺了皺眉，也有些生氣了：「難道我們做律師的不就應該給出合理又價效比高的方案嗎？難道明明和解更快更省錢，卻勸著客戶去不斷花錢花時間訴訟嗎？這不是訴訟騙子嗎？我知道對律師來說，勸著客戶去訴訟比和解能拿到更多的代理費，但我做不出這種事，我不會去騙客戶的代理費。」

「你本不懂訴訟的意義所在。」季臨冷笑了一聲，「訴訟的意義是原則，是底線。難道因為麻煩、價效比低，就要平衡開人的代價和價效比，輕鬆放過那些惡意的員工嗎？」

「你以為企業就喜歡解僱人嗎？解僱任何人，就算解僱蠢貨，也意味著給自己的生意帶來混和破壞，執行解僱員工的決定也很艱難，懷恨在心的被解僱員工可能報復企業，而這個員工仍在職的朋友，也可能同樣會對企業產生不認同。」

「解僱員工也意味著你的企業裡出現人員職位空缺，那企業必須重新走流程招聘、錄用、磨合新的員工，這要花費大量的力，並且完全沒法保證新招來的員工就一定好用，所以很多企業被無奈，為了你所追究的價效比，最終隻能湊合著用那些並不怎樣的員工，也懶得去開除。但這是對的嗎？」

季臨看向白端端：「你從事勞法領域，但令我驚訝的是，你本不懂企業運營，本不懂商業模式，也不知道企業主心裡在想什麼。」

白端端下意識辯解道：「我不喜歡代理企業，我從來隻代理員工，因為員工更為弱勢，我隻想幫更弱勢的群爭取法律權益！」

「就算代理員工，你也至需要設地地認識到你當事人的對手。商業很複雜，運營一個企業，依賴於所有人員的齊心協作，哪個環節出了錯，企業都會遭影響，你覺得經營一個企業很簡單是嗎？你覺得企業主因為更有錢，就一定是強勢的？員工就一定弱勢？但你完全不去考慮，企業主為了經營好一個企業要怎樣殫竭慮，他們承擔多力，他們為了工作犧牲了多，他們要參加多酒局有多不由己？就因為有錢，他就應該承擔更多？」

「企業主是比員工富有、社會地位更高，擁有更多資源，但他們的這一切，也都是合法努力經營得到的，在這個案子裡，錯的人是徐誌新，憑什麼企業主要去買單？要去和解？要為他做考慮？誰窮誰有理？誰弱誰有理？」

季臨的眉心微微皺著：「我最討厭就是你這樣口口聲聲號稱員工更為弱勢需要維權保護的人了。但事實是，很多時候，都是徐誌新這樣的員工，不斷地在毀掉一個企業。」

白端端抿了抿：「我知道你想說，如果徐誌新這樣的員工不到懲罰，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仿效，一旦金電子和徐誌新和解，那就會為越來越多員工這樣鑽的模板，但我覺得這是不現實的，因為其實大部分員工都想好好工作，沒有那麼多人天就壞，更沒有那麼多人會遭遇徐誌新這樣的不幸，徐誌新是有錯，但是你對他的指責未免太嚴重了，他這樣的員工怎麼可能就毀掉一個企業？」

「『好的規則可以讓想犯錯的人不敢犯錯，規則上的缺陷也可以讓一個好人淪為壞人』，如果金電子容忍了徐誌新的行為，進行了弱的和解，是，確實，可能仿效的人並不會那麼多，但其餘正常辛勤勞遵守公司病假管理規定的員工，是不是到了傷害？是不是會覺得不公平？以後一切解僱行為，是否都會變得不順利？徐誌新那麼過分，都能和解拿到補償金，那我為什麼不能？這樣的群意識一旦開始，就很難控製了。」

季臨冷冷地掃了一眼白端端：「你本沒有一點公司管理的思維意識，竟然能做勞資糾紛律師？」

一席話，把白端端完全說的啞口無言無力反擊，因為自己經歷的緣故，白端端總是傾向站在員工的一邊，也更容易同員工，此前從沒有像季臨這樣站在企業主的角度考慮過，如今被季臨劈頭蓋臉嘲諷了這麼一通，雖然上無法接，然而心深卻有些。

覺得非常難堪，不僅因為季臨的直接，還因為突然意識到，雖然自己一直以來告誡自己做律師沒有立場，隻有中立和客觀，但不知不覺中，思維還是傾向走進了基於自己經歷的定勢裡。

雖然態度惡劣，但季臨說的，是對的。

白端端為律師以來，就從沒有接過代理企業主的案子過，林暉不止幾次和自己明示暗示過，還需要多做些企業客戶的案件，林暉當然是從創收的角度考慮的，企業主總是比勞者個人大方，也更好通，且一旦合作愉快，還存在很多未來潛在案源，以前的白端端總是嗤之以鼻，然而如今，被季臨當麵這麼辱了一通，白端端卻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真考慮了起來。

隻接某一類人群的特定案件，視野總會限，是不是真的應該摒棄自己的偏見，代理企業試試看？

季臨說完那番話以後，顯然再也不想開口了，他站在電梯的另一角，看著電梯不斷上跳的數字。

他可真的是一個非常直接的人，如今臉上那「太好了！終於快到樓層了！我不想再和這個人一起待下去了！」的表，真是毫不加遮掩……

當然，白端端也並不想和季臨這個男人多待哪怕一分鐘，隻是就在樓層快要到達之時，突然哐當一聲，電梯陡然停了，在這麼關鍵的時刻，這電梯竟然出故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