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我有睿兒,還有爹爹和哥哥,而令福,除了你就一無所有了。”
“饒是如此,我也不讓你走!”完雍箭步上前,狠狠摟過我,“我說過,我不會放你走!”
“你還要我怎麽樣?”淚水不爭氣地落,我用力地推他,卻推不開,“你的不是我,是令福,為什麽不讓我走?”
“我先救令福,是因為令福不識水,而你在江南長大,也許悉水,我就先救令福。”他收雙臂,“在我心中,你和令福一樣重要,沒有孰輕孰重之分。我不能沒有令福,也不能沒有你;我,也你,一樣的,不多不。”
“一顆心,可以準確地分兩半嗎?一份,可以不偏不倚地分兩份嗎?”我啞聲問,心痛難忍,“假若我真的不識水,你先救,還是先救我?”
“要麽一起救,要麽誰也不救,我和你們一起死!”他重聲道,劍眉微結,俊眸。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他。
完雍擁著我坐下來,拭去我臉上的淚,“我知道這些日子傷了你的心,我張、在乎令福,讓你覺得我、不你。你錯了,我隻是一時之間無法接毀了容,無法接就在宮中、而我卻一無所知、白白蹉跎了二十年,我悔恨、愧疚,才會失控,才會做出一些讓你誤解的事。”
我不敢相信,心中矛盾,“真的嗎?”
他的掌心著我的臉,“很早之前,我就對你說過,我對令福是因憐生,對你則是刻骨銘心的。而今,你們二人,都是我最看重的人,是我深的子。”
一個男子,真的可以同時著兩個子嗎?真的可以將一顆心分兩半嗎?真的可以將不偏不倚地給予兩個子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信誓旦旦:“三妹,相信我,我保證,我不會讓你委屈。”
我終究被大哥說服,留下來。
他說,眼下令福態度堅決,他隻能慢慢來,以溫的攻勢讓改變心意。
的確,令福有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他,他不能之過急。
那晚帶睿兒離開,無法事,卻惹出一個麻煩:睿兒總問我,為什麽不去找父皇了?為什麽父皇不讓我們去了?那父皇什麽時候讓我們去?或者父皇什麽時候回來?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我隻能以各種借口搪塞,暫時糊弄過去。
四月,完雍下詔,降封完亮為海陵郡王,諡號“煬”。
他不再提起冊後一事,想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冊誰為後了吧。
一日,他告訴我,徒單皇後回到中都,暫住在完亮生母大氏的故居。
沉片刻,我道:“如今無依無靠、孤苦伶仃,想想也覺可憐。那幾年,待我很好,暗中幫我不,我想去看看,可好?”
完雍應允,說對我有恩,去看看是應該的。
兩日後,我去看,看見了一個蒼老了十歲的子,一個從雲端落塵泥的憔悴子。
完亮降封為郡王,自然也不再是皇後,隻稱“夫人”。隻著樸實的袍,形銷骨立,憔悴蒼白,臉頰和眼窩皆凹陷,以往的潤無影無蹤。看得出來,夫君被害、兒子被殺,對是多麽沉重的打擊,沉重得令人無法承。
的邊,隻有九娘跟隨。
九娘倒是忠心耿耿,主子落魄,依然伴在左右,不離不棄。說,從南京到中都,們走了半年,因為,徒單太後被夫君殺害,夫君被部將殺害,兒子也被害死,遭連番打擊,心被掏空了,就病倒了。
由於病勢沉重,們隻能在路上找大夫治病,子好些了就上路,過幾日又病了,隻好又停下來治病。如此反複,終於回到中都。
“九娘,你先下去吧。”徒單夫人的嗓音輕輕的,是病患的那種衰弱。
“奴婢去衝一壺茶來。”九娘躬退下。
“你不是離開中都了嗎?為何又回來……”徒單夫人眼眸微亮,“哦,想必是為了睿兒。”
“夫人子大好了嗎?”我不想對說自己和大哥之間的事,“不如我給你把把脈。”
“好得差不多了。”微弱地笑,“回到中都,那種漂泊無依的覺也就沒了,心放鬆,好好歇幾日就能痊愈。”
瞧得出來,喪夫、喪子對的打擊是摧毀的,摧毀了的心,摧毀了的一生。夫君和孩子都不在了,剩下一人,孑然一,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雖然還活著,但的心已經隨著夫君和兒子去了吧,隻剩一軀殼。
徒單夫人說起當時的心,臉龐浮現病患的蒼白,滿目悲痛,人至深,“陛下被殺的噩耗傳到南京,我心慌意、六神無主,覺得整個天塌下來了,黑乎乎的,不見前方。所幸九娘一直陪著我,開導我,我才從悲痛中熬過來……不幸的是,沒過幾日,阿魯補也被殺害……”捂著心口,淚流滿麵,悲傷絕,“阿魯補是太子,活不了,我想保他一命,卻保不了……”
吸吸鼻子,大慟的模樣令人容,“若非九娘攔著,我早已隨他們去了……我留在世上做什麽?我應該去陪陛下、陪阿魯補,去間和他們團聚……”
“就算夫人去陪他們,也於事無補。”見如此傷悲,我也很難過,“陛下、太子被殺,非夫人所能阻止。死者已矣,生者還要活下去;夫人並非一個人,九娘會一直陪著夫人,與夫人相依為命。”
“九歲那年,九娘就服侍我左右,這麽多年,盡心盡力地服侍我,忠心耿耿,從無怨言。我視為妹妹、親人,如今,隻有能給我一點點安。”
“這世上還有九娘關心夫人,夫人就勉為其難地活下去,不要讓失。我想,假若失去了夫人,九娘會痛不生。”
徒單皇後點點頭,聽進了我的勸。
我問:“夫人今後有什麽打算?”
拭去淚水,憂傷素白的臉給人一種淒涼、可憐之,“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麽打算?天朝易主,陛下讓我住哪裏,我就住哪裏,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完亮,人人憎恨,作為完亮的妻,變了孤家寡人,隻怕沒人願意幫了。
我一笑,“陛下仁厚,讓夫人住在這裏,便是善意。倘若夫人想回娘家,或者夫人有什麽想法,我可以為夫人解憂。”
致謝,說往後有什麽想法,會跟我說。
完亮在位,是皇後;今時不同往日,這座悉的宮殿,不再屬於,隻是暫住在這裏。也許,在心中,不願住在這裏的吧,不願景傷的吧。
徒單皇後忽然問:“如今,你已是……陛下的妃嬪?”
我搖頭。
“陛下仁厚賢明,與郡王相較,是截然不同的君主。”改了對夫君的稱呼,“我知道,你和陛下相識在先,是郡王橫刀奪……陛下的確是一個懂得如何疼惜子、嗬護妻妾的偉丈夫,倘若你與他真心相,便嫁給他,不必理會什麽‘一不侍二夫’的說法。”
“一不侍二夫,我的確這樣想過。”我莞爾道。
“在我們大金國,倘若夫君早逝,應當再嫁同宗男子,以繁衍後嗣。因此,你再嫁陛下,是我們大金國的習俗,無可厚非。”
“我會想清楚的。”
九娘拎一壺茶進來,斟了兩杯之後就退出去。
我慢慢飲茶,想著稍後就告辭。
靜默片刻,徒單皇後道:“郡王……”見我沒有不悅,的神頗為堅決,“郡王已不在人世,但有些話,我還是要告訴你。”
我靜待下文,的口氣很是慨,“也許你不知,你離開中都後,陛下傷心絕,寢食難安,日漸消瘦。也許你不知,郡王執意南伐,是為了你。那時,郡王與朝臣商議伐宋之事,不臣僚反對南征,但郡王一意孤行。在南京,仍有不臣僚反對伐宋,太後的反對最為強烈,郡王索殺害太後,如此一來,就無人再敢反對。縱然再多的人反對伐宋,縱然不得人心,縱然軍心搖,郡王仍然執意伐宋。正因為他一意孤行,才會在瓜州渡發生兵變,他才會被完元宜殺害。”
完亮的一意孤行,害死了自己。
然而,他的一意孤行,是因為我。
笑得悲涼,“郡王明明知道伐宋不得人心,明明知道這場戰未必能贏,明明知道是孤注一擲,仍然執意伐宋,是因為,他一定要找到你!”
我能說什麽?
慨,歎,喟。
完亮,你這麽做,是自尋死路。你為什麽非要糾纏到底?
徒單皇後的清淚緩緩落,“在南京,我也勸過郡王。他跟我說過:就算洗天下,就算失去江山,就算被世人、後世唾罵,他也要找到你;就算是綁著你、囚著你,也要把你留在邊。”
心魂一震。
想起最後一次見完亮的時候,他也說過類似的話:這一生,朕最看重的隻有兩樣:江山和你。為了你,朕不惜洗天下、毀了江山,也要找到你、得到你。阿眸,在這世上,還有誰比朕更你?
當時,我不信他這番話,以為他又在花言巧語。
如今,說出類似的話,難道完亮果真是這麽想的?
“郡王有多麽你,你明白嗎?”徒單皇後啞聲問,染了歲月、世事的風霜的眼眸含著熱淚。
“明白。”
雖然早就知道完亮對我的,但聽到這番話,難免傷。
對夫君深的子說出夫君的心聲,的心究竟有多寬廣?
這樣的子,何其賢淑、好?
不幾日,完雍下詔,著海陵郡王原配夫人徒單氏回歸上京的娘家。
這是我向完雍請求的結果。
自然,這是後話。
這日,從徒單夫人的住回福安殿,途中遇到匆匆趕來的纖纖,才知道出了大事。
娘哄著睿兒,睿兒氣呼呼地轉來轉去,腮幫子鼓鼓的,而完雍坐在另一邊,麵沉沉。
見我回來,睿兒立即奔過向我,三分委屈,七分悲傷,“娘親,父皇已經死了,是不是?娘親快告訴睿兒,父皇是不是死了?”
心下大驚,麵上卻不聲,我問:“是誰告訴你的?”
“娘親先告訴睿兒,父皇是不是死了?”話音未落,他就“哇哇”大哭。
“不是,你父皇怎麽會死呢。”我選擇了說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娘親騙人……方才父皇對睿兒說,在江南打仗的父皇死了……嗚嗚嗚……”睿兒傷心地哭。
我看向完雍,他頷首,劍眉微蹙。
他為什麽對睿兒說這件事?睿兒還這麽小,他為什麽傷害睿兒?
睿兒奔向他,掄起小拳頭捶打他的,“壞人!壞人!是你害死父皇的……是你害死父皇的……我恨你!我要為父皇複仇……”
我驚駭地瞪大眼,睿兒為什麽這麽說?
完雍任由睿兒打,無可奈何地看我;迫不得已,他抓住睿兒的手,睿兒反應靈敏,掙紮,反抗,捶打,他隻得使出一點力氣,握住睿兒的雙臂,不讓他,鄭重道:“睿兒,父皇沒有害過你的父皇。你父皇在江南被部將殺害,與我無關。若不信,你問問你娘。”
“你騙人!”睿兒尖聲吼道,倔強地扭著,“們說是你害死父皇的,你騙人!”
“我再說一遍,我從未害過你父皇。”完雍又著急又無奈,“是誰告訴你的?睿兒,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你是壞人,我不說!”睿兒的小臉繃得的,漲得通紅,晶亮漆黑的眼眸布滿了仇恨。
“睿兒,跟娘說,是誰告訴你的?”我聲問,使眼讓他放開睿兒。
睿兒看看我,又看看他,好似不再相信我,奔回寢殿。
心中忐忑,我問:“睿兒怎麽會知道這件事?你為何對他說完亮已經死了?”
完雍一臉凝重,道:“方才我特意來看看睿兒和你,沒想到,剛剛進來,睿兒就奔出來問我他的父皇是不是已經死了。我猶豫了一下,他很聰明,不許我騙他,我唯有說出真相。然後,他就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他父皇……”
是什麽人告訴睿兒的?
這件事,必定不尋常。
我道:“小孩子容易人挑唆,我好好跟睿兒說,你先回去吧。”
他唯有先回去,轉之際,他掃了一眼大殿上的三個宮人,明哥、羽哥和纖纖。
我注意到,他的眼風冷如冰雪,可是,我沒有放在心上。
睿兒趴在錦衾上,滿臉通紅,雙眸紅紅的,看來很傷心。
我輕拍他的肩頭,“你父皇說過,睿兒是男子漢、偉丈夫,不能輕易掉淚。假若你掉淚,你父皇看見了,會責罵睿兒不是男子漢、偉丈夫。睿兒,你想讓父皇失嗎?”
他翻過,坐起來,低垂著頭,想哭,卻又擔心被父皇看見,傷心道:“父皇死了……”
“父皇不是死了,父皇飛到了天上,每時每刻都看著睿兒呢。”我想出一個令他可以接的說法,“無論睿兒在做什麽,父皇都會看見,就像你每個夜裏看星星、星星也在看你一樣。你想著父皇,父皇也想著你,是不是?”
“真的嗎?”睿兒將信將疑,“父皇在哪裏看著睿兒?”
“在天上,在一個遙遠、麗的地方。”
“為什麽們說宮中這個父皇害死了父皇?”
“宮中的父皇一直在宮中,怎麽會害死父皇呢?”
他撅著,眨著雙眼,好像在想這個複雜的問題。
我將他抱在懷中,“睿兒不信娘親嗎?”
睿兒斜著眼,嘟囔道:“是宮中的父皇把父皇趕到江南的,父皇才會死。”
我驚詫,追問道:“是誰告訴你的?睿兒,告訴娘親,是誰說的?”
他堅定地搖頭,“不能說。們說,倘若我告訴娘親和父皇,們就會死。”
究竟是誰告訴他的?為什麽告訴他這些事?
此事必定不尋常,好像有人故意在背後挑起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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