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樁樁件件都有定例,這毓慶宮本朝是用來放皇帝藏書的,并不作妃嬪居住用。翊坤宮只比坤寧宮略小,現下統理六宮,再住這里的確不合適了。
錦書起蹲福應個是,只道,“我怪舍不得這里的,說實話不想搬。”
皇帝眼睛盯著通本奏章,里葫蘆道,“那不,人說夫貴妻榮,朕是天下之主,倒婆娘住小屋子,又不是外頭糊涂員的小老婆,沒有這個道理。”
錦書扭過去收拾案頭的古籍,笑道,“這話說的!您不是混賬員,我可不是小老婆嗎!”
皇帝不說話,提筆落批,半晌唔了一聲才道,“混說,后宮無后,你就是當家的。朕的主都作得,獨一份兒的面尊貴,誰敢說你是小老婆?你是朕的正經媳婦兒吶!”
錦書掩笑,“奏兒!人笑話!”
“當真的。”皇帝角綻出自在的花,“我眼下是有妻萬事足,要是北方戰事能夠平定,就更齊全了。”
也說不清的,心頭猝然一驚,囁嚅著想去問,又怕得個干政的名聲,只得抿把話咽了回去。
轉到月窗前坐下,搭著窗下翅木柵欄往外看,只覺得腦子里暈沉沉沒有主張,恍惚要出大事似的。
風漸大,前晌還響晴的,一轉眼云布,天上鼙鼓似的雷聲滾。
起合上窗屜子,那格子上蒙的窗戶紙無聲的脹了下子,收回手悠乎一嘆,要下雨了。
第163章 傷離意緒
天一氣兒黑下來,驟雨打在雨搭上一陣似一陣,電閃雷鳴,猛一個霹靂就照亮半間屋子。
李玉貴掌了燈正準備送進來,走到門上聽見里頭甕聲說話,腳下就頓住了。
皇貴妃喃喃,“嚇死我了……”
皇帝嗤笑,“這點子出息!他打他的雷,哪里就劈得著你!”
“那你撒手,誰要你摟著!”皇貴妃使起子來,悉悉索索的推人,“你上前殿去,人家發了痧,病中正要圣駕恤呢,你杵在我這兒干什麼?”
皇帝訕訕道,“沒見過你這麼大方的,自己的爺們兒往別人那兒推,這算什麼事兒?回頭又鎖門不我進來,你仔細了,再有下回我不饒你,我要……”
后面那聲兒說不好,大約就是萬歲爺里念叨的“大雅之聲”吧!李玉貴鼻子退了出來,金迎福見他把燈擱在了明間條案上,不用問,什麼都知道了。背手咂了咂,“馬六兒,你小子別發瘟了,小本兒呢?擎等著記檔。”
敬事房馬六兒抱著倚在大紅漆柱旁,笑道,“記什麼檔?你見過萬歲爺臨幸皇后主子還記檔的嗎?慕容主子的風,就連皇后在時都及不上的,這檔啊,往后都免了。”
李玉貴歪頭嘿嘿一笑,“你們是沒瞧見,那語調兒,那舉止作,真像尋常兩口子!以往咱們萬歲爺是什麼人啊?別說咱們做奴才的,就連那些開了臉的小主兒,在他老人家面前也是提心吊膽的伺候,誰敢讓圣躬不自在?偏咱們貴主兒,發脾氣使子,萬歲爺連一句重話都沒有,還要想法子哄著、捧著。這世上一降一,真真一點兒沒錯!”
幾個人拱在一起斗牙簽子,馬六兒瞜一眼西洋座鐘,玻璃罩里的兩個鎏金家雀兒來回的撲騰,子母針合上了,下頭的金坨坨噠噠的擺,清脆響亮的鳴了十二下,午正了!
“主子爺好興致啊,時候還早呢,怎麼這會子寵幸?”
李玉貴呲達他,“管什麼時辰,你沒見天都黑了!這種事兒還要看風水掐點兒嗎?主子樂意,你敢多,仔細主子爺賞你一頓好,再抓你去立旗桿!”
馬六兒下意識了臉,“我就那麼一說,誰活膩味了捅那灰窩子!”
李玉貴拿肩攮了攮金迎福,“先頭娘娘在園子里怎麼樣?”
金迎福一攤手,“橫豎就那麼的,能滋潤到哪去?人吶,前半輩子活男人,后半輩子活兒子。想頭都掐了,一天的氣兒算兩個半天的,還稀圖什麼?太子爺‘那頭’念經,先頭娘娘在園子里敲木魚撥佛珠,大約也是苦熬。我前兒上那兒送阿膠去,皇后主子沒見我,倒和園里管事兒宋太監混聊了兩句。那狗東西就會打哈哈,滿黃腔,張口閉口的鬧了虧空,我估娘娘那兒也不怎麼用,要點兒什麼,九一大半填了那無底。”
馬六兒直嘆氣,“可憐兒的!您沒和萬歲爺提一提?”
金迎福搖搖頭,“萬歲爺是能聽人勸的嗎?我一個草芥子樣的奴才,還不夠萬歲爺小拇哥的。再者這會兒有了差使,更不能說了。”
三個人唏噓一陣兒,看見一個大丫頭挑著提爐進來,金迎福嬉皮笑臉的招手,“小香香姑娘,來來!”
小香香放下手上東西來蹲福,“金諳達什麼吩咐?”
金迎福吊著角傻笑,“芍藥兒沒和你在一?才到貴主子跟前當差習慣不?這會子可好了,貴主兒多人意兒啊,把你從乾東五所撥到這兒來,從今起也省得芍藥兒來回跑,饞貓兒似的白惹人笑話兒。”
李玉貴這才明白,原來這小香香正是芍藥花兒的菜戶,那天芍藥兒的人就是這位。他沒正經起來,笑嘻嘻的湊過去嗅了一口,“這名兒起得好,芍藥花兒有福氣,得了這麼個齊全人兒。”
小香香也不是隨便人,和芍藥兒雖是搭伙過日子,時候長了也有,遇著這些不要臉的調戲當即就拉了臉子,“諳達們有話就好好說,要是沒示下,我就忙去了。嚼這些沒意思的蛆干什麼?甭管芍藥兒怎麼,同你們什麼相干?在一當差大家謙讓,鬧起來好看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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