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貴祥連連擺手,紅著眼眶道,“奴才萬萬不敢,貴主兒如今不同了,是統六宮的正經主子。奴才算個什麼,您別管奴才干爸爸,奴才擔當不起,怕折壽,也給貴主兒臉上抹黑。”
錦書笑了笑,“我落魄的時候您護著我,眼下我得了高枝兒倒忘了您,那我什麼人了!”又道,“您上清漪園去保重子骨,我宮里撂了手就去瞧您。”
崔貴祥一連應了好幾個“哎”,垂手退到了一旁。
皇帝搖著草蝦扇子吩咐長滿壽,“你過務府傳個口諭,今兒給慈寧宮里的人打賞發利市,也讓大家沾沾你主子娘娘的喜興兒……崔總管發雙份兒的,難為他一直把貴主子放在心上。”
長滿壽應了,狗顛兒的撒歡跑出去傳旨意了。眾人謝了恩起來紛紛給錦書道喜,皇帝難得有耐心的等和幾個要好姐妹敘舊,一個人踱到福鹿旁,合上扇子極目遠眺——
天極藍,藍得吸人心魄。遠殿宇層層堆疊,一片連一片的歇山頂在日映照下泛出璀璨的。
疲累了這幾天,總算能放下擔子歇一歇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好容易到了這一步,可惜是廢了這麼大的力氣得來的,還葬送太子的一生,想起這個就他傷心。
孩們低聲談,慈寧宮伺候的宮們帶著謙恭的表,錦書還是以前的作派,不驕不躁的掩口淺笑。不知說了什麼,回頭瞧他一眼,眼波婉轉,是對最親的人才有的關切。皇帝尋著了安,悄悄在一邊打量,才發現已經和從前大不一樣了。雖然依舊謹慎,卻不是如履薄冰的惴惴不安,臉上有了從容,褪了青,恍惚現出安逸婦才有的和樂來。
皇帝喜滋滋的拿扇子輕敲掌心,就像九月枝頭的果子,恰巧長到了那個火候,口最是甜的檔口。長眉秀目,麗質天,真真是個心肝玉人!
過來了他的袖子,臉上笑盈盈的蹲福,“奴才逾矩了,主子等了這半天。可是熱壞了?瞧這一腦門子汗!”說著把疊得方方正正的帕子雙手呈上去。
皇帝接了抬手掖掖,問,“聊完了?聊完了回去吧,輦在外頭等著呢。今兒你了驚,好好的歇一歇,回頭不得有各宮的人來見禮,還有皇子皇們,夠你累的了。”
嗯了聲,斂隨他出宮門上了涼輦。
皇帝的九龍肩輿是坐不得的,錦書知道規矩,婉拒了他的好意兒,登上了妃嬪份例的代步。小小的竹篾轎兒頂上是蝙蝠祥紋的華蓋,傘下燕飛,風迎頭吹過來,起起伏伏的飄著。
這場風波有驚無險,了肩頭,他要是晚來一柱香的時候,大約就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會子好了,能暢快倒口氣兒,瞇起眼,兀自用,小竹輦一路搖搖晃晃到了前星門。
“主子回來了。”早早侯在房蔭下頭的金迎福曬得臉膛發紅,停了輦先就地磕頭,“奴才給萬歲爺請安,給貴主兒請安!”頭在青磚上重重一,又慌忙起來躬腰搭手讓錦書借力,笑得像朵花,“好主子,您真善兒,還記得奴才呢,奴才好大造化!”
錦書下地笑了笑,“諳達客氣了,您也是我的恩人,我能認崔總管做干爹,全賴您的舉薦。”
金迎福腰呵得更低,“主子千萬別這麼說,折煞奴才了!”說罷一笑,“果然佛家說得沒錯,種善因得善果,奴才原當這輩子完了,擎等著上安樂堂了此殘了,沒曾想還有這一天。”
一行人進了惇本殿,遠遠一個太監悶頭過來打千兒,“奴才恭請圣安,請貴主子金安。”說完了抬頭咧笑,看那滿臉皮相,竟是芍藥花兒。他邊卷袖子邊道,“萬歲爺恩德,準奴才來侍候主子娘娘穿戴檔。奴才老家祖墳上長蒿子了,樂得奴才直想打滾兒呢!”
皇帝道,“你賣弄,朕要不是看你主子娘娘心疼你,早就一繩子勒死你了。”
是啊,知不報視同共謀,芍藥花兒冒了一頭冷汗。不過這金迎福是坤寧宮總管,他怎麼也安然無恙,倒著實讓人好奇。
他一面覥臉應著,一面眼兒覷金胖子,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突然醒過味兒來了——敢萬歲爺安排在皇后邊的耳報神就是他啊!聽說萬歲爺前頭在太皇太后跟前,還像模像樣的擔心他對錦書不利,看來不過是替自己打掩護,怕人知道他心積慮的算計皇后……乖乖,這萬歲爺也怪不容易的,做皇帝真要有兩把刷子才行啊!
過惇本殿上中路,卻不見容嬪跪迎,只有邊的兩個奇嬤嬤伏在廊子下叩頭。那媽子泥首道,“奴才恭迎圣駕,給貴主子道喜了!我們主子原該親迎的,可今兒中了暑氣,吃了早膳突然厥過去了,這會子正請太醫診脈呢。容主子惶恐極了,說前失儀是死罪,爬也要爬來請安,誰知道實在起不來,就打發奴才們來請罪。”
錦書笑說罷了,心里明境兒似的,這哪里是中暑,分明是下不了這個氣兒。原本還是比肩的,自己越了品級一下子躥上去,自然是極不舒坦的。
蔡嬤嬤又道,“容主子說了,回頭好些兒了就到萬歲爺跟前伺候。”
皇帝蹙了蹙眉,“你主子自去養病,朕這里用不著伺候。”說罷繞過工字殿角門往后頭繼徳堂去了。
宮里人備了冰湃西瓜和甜碗子給他們解暑,皇帝接了塊瓜慢慢吃了,漱口盥手拿巾櫛拭,盤坐在炕桌前,執起朱砂筆,邊蘸墨邊道,“你如今晉了皇貴妃,這里的起居規制已經不適宜了。回頭讓金迎福上翊坤宮張羅張羅,你搬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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