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當真是個傻子。”春榮嘆道,“我還想著,你要是伺候過萬歲爺了,我就找個時機和老祖宗說去,老祖宗講人,自然高看你一眼,就算晉不了你的位份,往后也不會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故意為難你了。”
錦書憋紅著臉,吶吶道,“可我真沒伺候萬歲爺啊,我在西暖閣里磨墨來著,萬歲爺也不待見我,最后把我給哄出來了。”
春榮看著,點頭道,“既然沒有,那是最好。你是聰明人,好些話咱們也不便說明了,我和你想的一樣,能遠就遠著吧!說句大不敬的話,老祖宗算計深,派你上夜倒是個好法子,要顧著孫子、重孫子,捎帶也全了你,一舉兩得的好事兒。”
錦書嗯了聲,心道這掌事不是白做的,別人不知道厲害,一味的勸往高爬,殊不知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宮里勾心斗角雖不在明面上,暗地里招損招網子似的,是個亡了國沒靠山的,有個好歹,怕是連骨頭都不剩了。
春榮坐在桌旁的條凳上,直拿手耙頭皮,“不知怎麼了,這兩天頭上長了個疹子,又又疼,一抓還出水。”湊過來,撥開頭發,“你幫我瞧瞧,像是腫了。”
錦書看了道,“是個癤子,沒什麼,已經破了,毒水流出來就好了。真怪,才春怎麼發癤子?”一面拿帕子給掖那瘡面,反復的吸了幾趟,眼看著癟下去了,拿搔頭沾了上回太子給的生膏給點上,才道,“好了。”
春榮坐直了把頭攏好,笑道,“我才剛看著鏡子里,咱們倆真像北園子養的猴子。”
錦書聽了也笑,啐道,“沒正形的,你見過這麼好看的猴子嗎?”
“那倒是。”春榮應道,“咱們要是猴子,那咱們伺候的主子什麼了?猴王不!”
兩個人掩著吃吃的笑,錦書沒想到平時端著架子春榮也有這樣促狹的時候,好不由大生,笑過之后彼此只覺親近了不,就靠在炕頭上說些私房話,嘀嘀咕咕直聊到近掌燈。
天漸次暗下來,春榮拉了道,“起來收拾收拾上差去吧,今兒撤鍋子換沙鍋了,去晚了好東西吃不上了。”
宮里不缺吃的,四季有不同的吃食,各個節氣上也有固定的小吃,正月初一吃春盤,火鍋從十月開始上桌,一直到正月里,統共吃上三個月,初四晚上換沙鍋,就表示正式春了。清明有豌豆黃、蕓豆糕、艾窩窩。立夏有綠豆粥,小豆粥。夏至吃水晶、水晶、水晶肚。暑天給涼碗子吃,甜瓜果藕,還有杏仁豆腐。
說起吃,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錦書麻溜的下地換裳,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太皇太后問起二人抬的事來,就老老實實的招供,順便表表決心,萬事求老祖宗做主,也省得自己每日煩悶,別人不著頭腦,也跟著上火。
一旦想明白了,人也松快了,就像重新活過來一樣。篦了頭,拿太皇太后賞的掐金绦子扎上辮梢兒,烏油油的大辮子垂到背心下頭去,一走道,绦子兩頭的四顆翡翠珠子相互撞擊,發出細碎而清脆的響聲來,青鞋輕快的踩在甬道上,路上積水的地方濺起水花,暈了袍子的下沿,春榮在后頭笑,“這蹄子瘋了,仔細典儀局的看見。”
錦書回頭道,“典儀的太監這會子定有他們的樂子,哪里有空來管咱們。”
一路說說笑笑到了慈寧宮的廊廡下,哼哈二將里的小太監平安正在站宮門,上穿得鼓鼓囊囊的,凍得臉有點發青,哆哆嗦嗦對錦書道,“姑姑大安了?”
錦書微一怔,什麼時候自己也姑姑了?便道,“都好了。您可別這麼我,我算哪門子的姑姑!”
平安笑嘻嘻的應,“都給老祖宗侍寢了還不是姑姑,那誰敢稱姑姑?”
才回過神來,侍寢是特特等,這是春榮以前告訴的,如今因禍得福,竟也了特特等了。
笑了笑也不說什麼,穿過回廊進配殿換了鞋,再往偏殿去,太皇太后正站在窗前看塔嬤嬤給百靈添食水,錦書因著病過一回,有一天多沒請過安了,便跪拜下去給太皇太后問吉祥,太皇太后起來,淡淡問可大好了,又道,“榮兒和你說了沒有?”
錦書回道,“姑姑都同奴才說了,奴才一定盡心盡力伺候老祖宗,不辜負老祖宗對奴才的垂。”
侍寢的活不是人人能干得的,必須是最最信任的人才行,誰也不愿意睡著的時候死得不明不白,照理說,遠遠沒有達到太皇太后信任的標準,只為了錯開皇帝和太子晨昏定省的時辰,才不得已把放進寢宮里來,太皇太后這一片拳拳之心,真是天可憐見。
“你跟著春榮好好學吧,”太皇太后道,“趁著苓子還沒出去,你的時間也充裕些。這會子上夜還早,你下去吧。”
錦書沒料到太皇太后對皇帝召見的事只字不提,準備好的應對也無從談起,只得躬應個是,復退回配殿里去了。
聽差房里聚了幾個人,苓子和畫也在,坐在杌子上瞇著眼看,調侃道,“土地爺放屁——神氣!”
錦書紅了臉,“快別笑話我,我是怎麼個況,你們還不知道嗎。”
“那不論,”畫道,“咱們這兒,誰也比不上侍寢的份,就是宗人府的頭兒,太監總管,也不及侍寢和老祖宗親近。”
“可不!苓子一個二板凳,帶出個掌事姑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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