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戰戰兢兢地領著一眾使往房裏去,隔著帳子問南:“夫人,歸來堂送來了藥膳,您要用嗎?”
南正百無聊賴地趴在床上,忽然聞到一香味……好香!
這兩天吃的膳都以清淡為主,諸多忌,一下子聞到這麽人的味道,南下意識咽了咽唾沫,腦子鈍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歸來堂?
章月回找上來了?可他為什麽送東西,不來見?以為這點微不足道的彌補就能收買了嗎?
他不該來真誠地跟解釋清楚這一切嗎?
“不吃!”南一下子有點火大。
老仆一下子就放下心,忙不迭地應承:“那老奴這就讓們把東西拿走。”
“等等……”聽到腳步聲都退到了門口,南突然喊住了們,“這些藥膳拿回去,要怎麽理?”
帳子外沉默了一下,老仆看看為首的使,使低著頭恭敬地回答道:“自然是倒了。”
南口而出:“這也太浪費了!”
老仆不確定地問:“那夫人是要……”
“人不是個好東西,但食又沒有錯,我為什麽不吃?”南理直氣壯地說服自己,“端進來吧。”
以前巷弄裏的老人說過,人死後得去地下把這輩子浪費掉的食全都吃完才能去投胎。的人生宗旨就是,絕對不跟食過不去。
得了指令,不大的廂房很快就被這十幾個訓練有素的使占領了,兩個老仆被到一旁,徹底沒了用武之地。
使們分工明確,有鋪地毯的,有攤桌布的,有秩序上菜的,連用膳的椅子都是們自己帶來的,上頭裹著極的皮草,坐在這椅子上能盡可能得刺激到傷口。同時兩個醫去帳子裏為南號脈,又據當下的況,為遞上一碗準備好的湯藥。
一切結束後,才請南過來用膳。
南也有些驚了。雪塢雖然已經是超出想象的豪華了,但平時用度也不至於如此驕奢逸。
做夢一般坐到飯桌前,足足有八個菜,再加一個甜羹,一碗湯,每個盤子裏食的分量都剛剛好,能讓每樣都能吃得開心,又不至於太撐。
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南抬頭看為首的使:“章月回這麽有錢?”
使以為終於到了炫耀東家財力的時候了,甚至還有些驕傲地回答道:“我們東家的產業遍布九州,用富可敵國來形容都不為過。”
南狠狠地把筷子盤裏,將掰了出來。
使察覺到這位夫人聽到東家有錢似乎不太高興,聲音自覺小了下去,乖乖地閉住了。
不過這一頓飯,南確實是吃得很香。
這幾日一直都吃不下飯,隻能喝一點米湯,而醫在飯前給灌的那碗湯藥,有著神奇的開胃功效。在本著一點都不能浪費的神,南將桌上的食一掃而空。
而謝卻山看到從廂房裏端出來吃得幹幹淨淨的杯盤,理智告訴他這很好,但某種卻讓他嫉妒得發酸。
還真是……憑什麽對他就沒什麽好臉,對章月回倒是既往不咎?
他就是他們久別重逢、有人終眷屬中的一環唄。
虧他還下了那麽大的決心,哪怕是死也要把救出來。現在想想,其實他不去也不會有什麽,章月回一樣會把人照顧得妥妥帖帖。
謝卻山頭一回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
……
而被嫉妒著的章月回,卻也沒看起來的那麽風好過。
他和完駿的七天之約,隻剩下五天了。知道南至肯接他的安排後,也隻是稍稍地緩解了一丁點的愧疚之意,他還沒想好怎麽去麵對,隻能先坐下來好好盤一盤自己的事。
他並非沒有選擇,宋牧川的份就是一條絕佳的消息,能幫他輕鬆。
但章月回不喜歡被威脅。完駿騎到他頭上來,讓他很不愉快,他怎麽可能乖乖送個消息給他?不然一次兩次,慣得完駿還以為,整個歸來堂就該為他辦事。
他素來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
然而與虎謀皮,焉有其利,這次他想要沒那麽順利……他得站住腳,還要保留實力護著南,就得反客為主,得讓完駿為落水狗,低三下四來求他才行。
這無異於給自己上了地獄難度。
不過詭計多端的章老板,怎麽可能沒有後手呢?
麵前的棋局縱橫有序,擺著半盤殘局。章月回卻直接灑了一把黑子上去,好好的棋盤,弄得哄哄,仿佛黑白子正在混戰。
嗯……有些倒黴蛋,可以讓他上桌了。
——
鶻沙近日萎靡不振,閉門不出。
他的麾下了那些士兵,自然是瞞不過去的,完駿還惡人先告狀,狠狠參了他一筆,說他擅自行,差點擾計劃,造我軍大損元氣。
奏折正在翻山越嶺去向大岐王都的路上,等朝廷的批示回來,鶻沙說不定就要灰溜溜地了服,回去領罪了。
他現在幹什麽都打不起神,軍營也懶得去了,就在家裏喝大酒睡懶覺。
這一日,外頭魂不散的敲門聲擾了他的清夢,他披上服,罵罵咧咧地開了門,看到一個拄著拐杖的小乞丐,更氣了,剛想破口大罵,卻見那乞丐扔了拐,撲通一聲跪下了,聲淚俱下。
“將軍——!”
鶻沙愣住了,了眼睛。
他娘的,還有活口啊?!是人是鬼啊?
說來也是巧了,這乞丐本是鶻沙的親兵,那夜被派往虎跪山搜尋禹城軍,完駿炸地道的時候,他們整個隊伍從井口進,卻發現地道裏隻有一些鎧甲,並沒有禹城軍。他想追出去,正好已經走到靠近出口的位置了,錯差了唯一的幸存者。
他從坍塌的地道裏爬出來,一條已經失去了知覺,他生生地爬了幾裏路,想回城裏給鶻沙報信,卻終在天寒地凍裏昏迷過去。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個陌生的小屋中。
山裏有了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為何在他醒後就了……仿佛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一樣。
但他並沒有把太去懷疑這件事,以為隻是哪個獵戶救了他,便把他丟在小屋裏自生自滅,是他自己命才活過來的。當下最重要的,還是盡快回城給鶻沙報信——他們在地道裏並沒有看見禹城軍!
他還不知道那天炸到底是誰所為,本以為鶻沙聽到這個消息會大為驚訝,沒想到鬱悶了好些日子的鶻沙臉上忽然有了喜。
“你是說——地道裏本沒有禹城軍?死的全是我們的兄弟?!”
“將軍,正是如此,這一定是禹城軍用來金蟬殼的陷阱!請將軍速派人去尋找禹城軍!”
“不,不——重要的本不是禹城軍,”鶻沙連連在帳中來回踱步,顯得有些異樣的,他臉上漲得通紅,像是尋到了什麽寶藏,眼睛亮得驚人,“我們軍中,一定有個細作,跟禹城軍裏應外合!把那個人揪出來,事就變得容易了。”
“那將軍懷疑……”
是誰能那麽清楚地知道完駿會襲禹城軍,是誰又知道鶻沙會去搶這個功勞……謝卻山!那個主被在完駿府上,讓所有人都忽略他,卻在每個重要節點上都巧妙地出現了一下的人。
被藏在冰山底下的真相,因為一個幸存者的存在,有了浮出水麵的趨勢。
“等我把真相查出來,非得了這個人的皮!不……恐怕還不止一個!老子要拿他們的腦袋盛酒才能解氣,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鶻沙咬牙切齒道,“完駿那個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居然還想著打我——待我事,讓他也給我滾蛋!”
“將軍英明!”
“那些細作都狡猾得很,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在查這件事。我會安排你養傷,你回來的消息,不能走一點風聲。”
“是,將軍。”
——
連日來悶頭造船的宋牧川終於嗅到一不對勁。
完駿給的工期很,三個月就要造出一艘龍骨戰船,而這恰好也與宋牧川籌謀的最終計劃不謀而合,他便沒日沒夜地投其中。
禹城軍藏在深山中,暫時沒有暴的危險,往常他們也不會通信,但這一日他收到應淮遞給暗樁的信,詢問他是否接到了南。
宋牧川本不知道南進了瀝都府!
事出有異,他連夜趕往禹城軍駐營地,才知道大約十日前,南忽然提出要去瀝都府,此後又傳回消息,說城裏有任務要久留一些日子。但應淮總覺得有些奇怪,這件事秉燭司並沒有告訴過他……因著禹城軍與外界通消息不便,事總是會滯後一些,但十日了,南都沒有一點消息傳回。
應淮一邊給宋牧川遞信詢問,一邊查自己軍營裏是否有異,這一查不要,竟還真的讓他查出了一個細作。
拷問之下才知道,這是歸來堂的人,是歸來堂把南騙進了城。
正好宋牧川這時趕到,應淮將這件事告知。
雖是初春,宋牧川後背卻浸出了一冷汗。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竟然弄丟了南!
他立刻派人去跟蹤章月回。
花朝閣的副樓燒了,近日開始修繕,而章月回依然住在花朝閣的主樓,整日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看上去沒有半點異樣。
歸來堂像是有堵銅牆鐵壁,很難侵,幾乎探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
直到宋牧川發現歸來堂買了一座酒樓。
本來一個大商會買間鋪子,這事一點都不稀奇。但巧的是,酒樓旁邊就是一座謝家的私宅。
——正是當時為了送南走,謊稱突發惡疾被移到外莊的那座宅子。
宋牧川蹲守了幾日,發現酒樓每日都會通過與宅子相連的私巷,給宅子送膳食和湯藥。謝卻山也偶爾會出現在這座宅子附近。
這讓宋牧川十分困——宅子裏的人,會是南嗎?謝卻山和章月回到底在幹什麽?
他開始想辦法混這座看似不起眼,卻守得跟鐵桶似的宅子。
……
然而有一個人,明明能隨時進宅子,卻日日在外徘徊。
章月回每天都給自己找一個今天不能進去的理由。
一靠近這座宅子,他就心如麻。每天都關心恢複得如何,卻遲遲不敢去見。殺伐果斷的他在這扇門前卻了一個瞻頭顧尾的逃兵。
直到半彎月都升到夜空,他還沒能決定自己的腳步究竟要往前還是退後。
想了想,覺得這麽晚,應該是睡了,今日還是算了吧。
沒想到咿呀一聲,木門卻被打開了。
章月回抬眸去,披著烏發站在月下,靜靜地瞧著他。
他才察覺到,牆頭的玉蘭花不知何時開了,暗香盈袖。
這個漫長的冬天,仿佛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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