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陛下, 何時歸京?”史跪在地上問。
他是唯一一個被推出來的,膽敢在這個當口去請示晉朔帝的。
他曾經做過晉朔帝的近衛,後來才被提拔領了衛軍。與晉朔帝的, 比起旁人來總要更深厚一分的。
鐘念月丟的時候, 他也是第一個被晉朔帝傳到現場來的。
晉朔帝聞聲隻低頭看了他一眼。
史深吸一口氣,因著與晉朔帝親近些的關系, 他便也不掩藏了, 只出聲道︰“太子趨近年, 如今又掌監國之權, 陛下因青州一事親自奔走,雖解了百姓之困, 卻也離了朝堂數月, 臣唯恐……唯恐太子……”
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陛下越是在外久留,太子對朝局的掌控, 也就愈多一分。
不止是史,其余隨行的大臣也這樣想。
他們都是堅定的晉朔帝擁護者, 心中自然隻為晉朔帝著想,其余人等, 即便是親兒子、親老子、親手足,他們也一樣為晉朔帝提防著。
孟公公連著咳了四五聲,面愧道︰“史大人不必憂心,陛下定然早有謀算。此事……說來說去,到底還是怪老奴。”
他既已知曉陛下的心思,震驚歸震驚,但還是鉚足了勁兒地, 一門心思地,哪怕拖著一條病, 那也得想法子給陛下助力啊!
可誰曉得這頭一回助力,就助歪了!
誰也不曾想到,近天子腳下了,還能出這樣一樁子事……
著實是狠狠給了他們一個教訓!
孟公公真是一頭將自己撞死的心都有了。
晉朔帝誰的話也沒有接,他隻低聲問︰“可傳信與各州縣了?”
一旁有人出列回道︰“已經傳下去了,便是連鐘家公子都收了信兒了。”
晉朔帝輕嘆一聲︰“鐘家只怕更要舍不得了。”話雖如此說,他面上倒並無什麼退讓猶疑之。
史有聽見晉朔帝這般口吻的時候,於是一下垂下頭,頓住不說話了。
若是再不分好歹遊說陛下早日歸京,只怕就跟抓著刀子往陛下心上差不多。
只有孟公公此時疑道︰“陛下,若是四下傳信,豈不是天下人都知曉姑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更要上趕著去抓姑娘了嗎?”
“孟勝,你要知曉這世上總是蠢人多。
“蠢人沖易怒,辨不清份時,恐他們出手誤傷,乃至誤殺了念念。對付這類人,只能他們瞧明白了其中的價值利益,為之心,這才能忍下沖,小心寶貝地護著手裡的‘人質’。
“而越多人知曉的貴重,才有越多的人不敢妄,隻盼著拿換取更大的利益。”晉朔帝緩緩說道。
他這時的口氣與平時無異。
孟公公抬起頭來時,才發覺晉朔帝面上有一不易察覺的焦躁。
陛下……著急了。
相公子背著鐘念月穿山越嶺,從城郊的獵場,沿著當年先帝奢靡行事於城郊挖出來的別宮,就這樣一路進到京城。
鐘念月中途人迷暈了兩回,於是如何進的獵場,又如何進的別宮,兩關鍵點,倒是渾然不知了。
相公子還真有點手段。
他這樣知皇家道,……先定王歲數比晉朔帝還要長十余歲,他自然不會是定王。難道他並非是宣平侯的兒子?而是定王之子?
鐘念月原先沒看狗小故事,這會兒腦補起來倒是一套接一套的。
“咱們今後就安置在此了。”相公子笑道。
鐘念月轉頭一打量。
這院子修作了庵堂,裡頭供了個高四丈的觀音,觀音微一俯,便給院子加了半個蓋,遮擋去了大半的日,隻留底下的一片幽暗。
再左右一打量。
四下沒有多余的建築,隻前頭傳來鼎沸人聲。
“那是有人在拜觀音。”相公子道,似乎並不在乎將這些告知於。
他不怕跑。
“求子的?”鐘念月問。
“是。世人求子嗣的多,真正惜子的卻又沒幾個。”相公子冷淡道。
這麼一說,您還有點家庭帶來的年影了?
但鐘念月可沒功夫去治愈這樣有影的。
真要說起來,覺得晉朔帝的長歷程該要比他們都艱難多了罷?單從他每回生辰,太后都從來稱病不出,宮中不舉一次家宴可見一斑。
人家晉朔帝卻還做了個人人口稱贊的好皇帝呢!
鐘念月想到這裡,便又忍不住咂了咂。
好好的,怎麼又想到晉朔帝上去了呢?
人真是怪。
好似總是不在跟前的時候,便不知不覺提起他的時候反而多了些。
鐘念月為了按住腦中的思緒,便抬頭笑道︰“那還是我好。”
相公子︰“嗯?”
鐘念月︰“不必拜觀音,也白得這麼一個好大兒!”
相公子︰“……”
相公子的手下都快鐘念月折磨得麻木了。
往常那些個被公子認作“娘”的子,哪個不是含帶怯再三推,偏這鐘念月,年紀小,還會拿輩分!
相公子突地笑道︰“聽你的意思,倒是誇了我一個‘好’。”
鐘念月︰?
你這人怕是多半有點那個大病。
這樣一句話裡,你就聽見一個“好”字?
相公子親自送著鐘念月去了的屋子,將來還要在這裡住很長的時間。
臨了快關門的時候,鐘念月問他︰“你留我在這裡長住有什麼用呢?不怕養不起我麼?”
“你上的用已然超乎了我的設想,將來自是等到最值當時,拿你來威脅晉朔帝。”他坦道。
“你有病麼?等上十日半月,旁人還牽掛我。若是等上半年,一年,三五年,你當還有誰記得我麼?天下人何其多……”
不等鐘念月將話說完,相公子便定定看著打斷道︰“怎麼會?誰人會忘?若是我,便是一輩子也不能相忘。”
鐘念月︰“那倒是謝謝您了,一輩子都得惦記著綁架我。您將來要是去了曹地府,還是得多灌兩碗孟婆湯。”
“……”相公子那話才起個頭,氛圍還沒起來,就鐘念月攪了個稀碎。
相公子一邊氣得牙,一邊又不住想,似這樣明亮人又灼手的明珠,誰人能揣得懷中?
門合上,鐘念月今日難得不太講究,合就倒在了床上。
腦子裡不住漫無目的地往下想……人就是這樣的,兒時最好的朋友,最喜歡的玩,都會慢慢淡忘。總會遇見更好的人,更彩的事。三年五年可不是就忘了嗎?
鐘家哥哥會忘了嗎?
鐘母萬氏會忘了嗎?
還有錦山侯,秦誦,許多許多人……
我離開我本來的世界又多久了呢?那個世界裡,真實的隻屬於我的親人和朋友,他們會不會已經開始在忘記我了呢?
鐘念月煩悶地閉上眼。
相公子就不該勾起這樣的念頭……實在討厭!
晉朔帝睡了不過兩個時辰,突然從床榻上坐起了。
一旁守夜的宮人驚了一跳,連忙跪地問︰“陛下可有吩咐?”
晉朔帝瞧一眼,眸有些冰冷。
還是孟勝聰明些。
四周一片寂靜,宮人有些不住這樣的氣氛,雙膝越發覺得時,突地想起來早些時日有另一個宮碧紅與說,在陛下跟前若是不知曉該說什麼話時,那就提一提鐘家姑娘那準沒錯,孟公公都是這樣乾的!
宮人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出聲道︰“陛下是……夢見鐘姑娘了麼?”
晉朔帝並沒有出聲。
並非是誰人都能同他談論念念的。
宮人躊躇地立在那裡,大著膽子繼續道︰“夢裡姑娘是不是還為讀書苦呢?”道︰“陛下放在案頭的書,都鋪了一層灰了。”
聽話音有一分真心實意的惆悵,晉朔帝方才垂眸淡淡道︰“朕夢見哭了。”
……
鐘念月睡了一覺起來,兩眼都有些腫。
去推門,才發覺有人鎖了的門。眨眨眼,先是桌子墊凳子,凳子再墊凳子,這樣一層一層爬上去,順著房梁夠上去,把屋頂都給掀了個兒。
幾片瓦被推著滾下去,摔了個清脆碎。
不多時,相公子的手下便匆匆趕來了,連忙將門打開了,狼狽不已地看著,想是剛被相公子訓了一通,於是也不敢再將鎖著了,只怕這寶貝想不開自個兒把自個兒摔碎了。
鐘念月倚坐在門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又開始使喚起了相公子的手下人。
算是想通了。
忘了便忘了吧,若是京城裡頭的人忘了,那不正好省了要除掉太子與主的事?誰都記不起了,自然也不會再來尋和鐘家的麻煩了。
囚得好,囚得妙!
就在這裡吃吃喝喝長他個十斤得了!
相公子背完鐘念月的第二日病倒了,鐘念月卻是開始在他的地盤上,明正大地作威作福了。
有本事最好留我一輩子!
至此,還有七日,便該是鐘念月的及笄日了。
相公子的病將將養好,出了門去尋鐘念月,卻見他那幾個手下都團團圍著鐘念月,陪著這祖宗一塊兒躲在庵堂裡,聽那些個來拜觀音的人自述這些年的艱苦歷程。
聽得還很起勁兒。
相公子頓生無語之。
他走上前去,輕咳了一聲,其余人聞聲而,紛紛站直了。
鐘念月也不,隻出手來︰“我要吃桃子。”
天氣不知不覺已經了夏,鐘念月上換了輕薄衫,一抬手,便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上面戴兩個金鐲子,叮叮當當,格外漂亮。
相公子不自覺地抬起頭來看,隻一眼就有種說不出的驚艷。
便如那即將盛放的名貴花卉一般,一點一點舒展開了花瓣,隻待絢爛那一刻的到來。
相公子突地心生一個念頭來,他道︰“鐘姑娘該要及笄了……”不如我來為姑娘辦一個及笄宴如何?
只是他後半句話還沒說完呢,便聽得鐘念月面古怪地應了聲︰“啊,我長大了。”
不過鐘念月很快便又吐了口氣,隨口道︰“到了能給你生弟弟的年紀了。”
相公子的表裂了裂。
與誰生呢?
晉朔帝麼?
這樣一算,晉朔帝豈不是也佔了他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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