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念月到惠妃宮中時, 那桌案上已經擺了不東西了。
“姑娘來了,姑娘快,快坐。”蘭姑姑殷切地笑著道, 還一手從小宮那裡接來了一個托盤。托盤裡放著的正是各式點心。
別說, 鐘念月還真對著咽了咽口水。
不是沒見過世面,而是自打從清水縣回來後, 不止晉朔帝會盯著, 便連萬氏也會盯著。像這樣的玩意兒, 是決計不了的口的。
不過鐘念月也並非心裡真沒數的人, 勉勉強強收住了目,看向了不遠的屏風。
惠妃從那屏風後出來, 笑道︰“月兒來了, 姨母特地為你備了好些吃食。”
鐘念月輕嘆了口氣。
那倒是不必。
我吃了我要嘔的,唉。
惠妃來到那張八仙桌前, 是挨著鐘念月坐下了,仿佛前幾天臉難看的那個人並不是。
低聲道︰“月兒與陛下是如何識起來的?”
鐘念月笑一笑︰“自然是因著太子表哥啊。”
惠妃一噎。
倒是自己兒子搬起石頭砸了的腳了。
“月兒可知曉陛下的喜好?”
“不知。”
惠妃臉上的笑容頓時更濃了一分, 果真還只是個孩子,又懂什麼呢?這自然便是派上用場的時候到了。
日後鐘念月若是嘗過蒙陛下榮寵的滋味兒, 舍不去了,還不是要日日求著,來這裡取經?
惠妃指了指桌案上的件,道︰“無妨,你且聽我……”
惠妃話還沒說完,鐘念月搖搖頭道︰“我知曉這些做什麼?”
惠妃哽了哽,道︰“若是不知, 萬一你哪日將陛下得罪了……”
鐘念月接著打斷︰“姨母會來救我不是麼?姨母最疼我了啊。”
惠妃頭更哽了。
以前鐘念月也沒有這樣難纏啊。
就想不明白了,旁人求著上趕著想要知曉的東西, 怎麼還得求著鐘念月呢?
鐘念月︰“姨母下次還要來得比莊妃快一些才是。”
惠妃︰“……”
惠妃角搐,隻覺得一腔心肺都人疼了︰“這是……自然。”
這樣一番話說完,鐘念月才又道︰“不過我向來重姨母,我又最是聽話不過。”
這倒還自傲上了?!
惠妃震驚地看了看鐘念月,掐了下掌心,才著了翻湧的心緒。
鐘念月接過茶碗,抿一口,,方才道︰“現在姨母同我說吧。”
惠妃覺得自己像是被耍了。
可鐘念月哪有這般聰明?
定了定心,心道反正今日目的已經達到了,又何必同一個孩子置氣?
“陛下寫得一手好字,這文房四寶裡,旁人都挑筆,挑紙,唯獨陛下對著墨尤為挑剔。我前些年得了太后的賞,有了這一條油煙墨。裡頭放了名貴藥材,還裹了些金箔在其中……你可將此作為生辰賀禮,呈到陛下跟前。”
惠妃說起來有些疼,但又不免有幾分得意。
只因為和莊妃比起來,在太后跟前更得臉,因而從太后得了不賞賜。
不知鐘念月可有在陛下那裡得什麼賞賜?
應當是沒有多的吧。
惠妃如此想著,再介紹起自己桌上都有什麼玩意兒,便更賣力了三分,勢要鐘念月明白,的姨母在宮中並非是不寵的,鐘念月若想要更多,便要聽的。
“陛下對茶、對香料,也極有研究。”
“還有這玉,你瞧,這是玉如意,可作書頁的。”
“這是玉壺,飲酒上佳。”
“還有這繡有萬字紋福壽圖的一面繡品,可作繡墩的面。”這便是惠妃摻了私心的了。這是親手繡的,用的是早先跟著萬家府中繡娘學的雙面繡法。不敢明面上爭寵,因而至今未在人前顯過。若是能借鐘念月的手,那便最好不過了。
鐘念月輕輕眨著雙眼,將惠妃的神盡收眼底。
半晌,才脆生生地,似是好奇地問道︰“姨母這裡的東西這樣多,都是得來的賞賜麼?”
惠妃舒了一口氣。
心道這小東西總算說了句令人舒心的話。
笑道︰“正是。”
鐘念月嘆道︰“姨母得的賞賜可實在是多啊……”
惠妃抿微笑不語。
鐘念月︰“那便都給我罷。”
惠妃的笑容僵住了。
萬萬沒想到鐘念月下一句便是這個。
“做皇帝的,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呢?只怕一個是不夠的,反正姨母得的賞賜那樣多,不如這些都給我罷。等到壽辰那日,我便一並呈到陛下跟前去了。”
惠妃……惠妃頭哽得實在說不出話。
鐘念月轉頭看︰“姨母怎麼不說話了?是舍不得麼?”
鐘念月輕輕嘆氣道︰“不舍小利,怎能大事呢?”
竟是反倒還教訓起來了!?
惠妃睜大眼,一口老哽在嚨中,勉強笑道︰“這話是誰教給月兒的?姨母沒有舍不得。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的東西自然也是陛下的。”
“姨母教我的啊,姨母忘了麼?”鐘念月輕聲反問。
惠妃對上的目,不自覺地打了個。
是……好像是許久許久以前了,那時鐘念月年紀更小些。與高家的兒不知何故起了爭執,那時高大人剛剛做了太子的老師。惠妃便勸鐘念月去向高家兒賠罪,用的正是這句話。
原來那樣久遠的事,鐘念月都還記得麼?
鐘念月輕聲一笑︰“那這些我便一並帶走了,多謝姨母。”
的笑聲將惠妃驚醒了。
惠妃出了笑容,心底如何想都不再表半分。罷了。咬咬牙。若是經了這一出,陛下不再懷疑待鐘念月的寵,也是好事。免得陛下以為是個虛偽之人。
鐘念月站起來,道︰“這殿裡悶得很,我要出去走一走。”
“書容,將東西都收拾了。”
書容戰戰兢兢,但勝在如今很聽鐘念月的話,所以愣是抖著,把桌案上的東西都收起來了。
然後頂著宮人們羨慕嫉妒,甚至是不可置信的目,將這沉重的包袱往懷裡一抱,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鐘念月往外去了。
惠妃這會兒氣得腦子疼,也不想陪出去走了,便隨意指了蘭姑姑︰“你去陪姑娘。”
蘭姑姑出了一個難看的笑,生怕這小祖宗一會兒再尋了什麼借口來折騰自己。
鐘念月如今得了陛下的青眼,可是越發驕縱,無人能製得住了。不知太子殿下何時才能歸來啊?太子的話,總是會聽的吧。
蘭姑姑勉強跟著鐘念月出了門。
鐘念月在外頭沒走兩步,便被孟公公接上了。
他笑著道︰“我就說,姑娘該在這裡呢。怕是要了,主子命我領著姑娘去吃些東西。”
蘭姑姑乍見了孟公公,頓時好生驚喜︰“公公,陛下……”
孟公公淡淡道︰“陛下沒有來。”
蘭姑姑的肩塌了下去,只能眼睜睜看著孟公公將鐘念月帶走了。
書容懷裡抱著的大包袱,很快便由一旁的小太監接了手。
孟公公問︰“惠妃給姑娘備了什麼吃的?”
鐘念月︰“各式各樣的點心。”
孟公公︰“那姑娘定是饞壞了。”
鐘念月心道可不是嗎。
再不出來走走,我就沒有定力了。
孟公公失笑道︰“陛下已經為姑娘備好了。”
鐘念月由一頂轎,徑直抬向了一比惠妃宮中還要巍峨許多的宮殿。
這裡不是勤政殿,也不是武英殿。
“姑娘請。”孟公公卷起簾子,道。
殿門外把守著無數守衛,還有侍衛來回巡邏。不宮人微微躬,立在門口。他們小心翼翼地朝鐘念月看過來,似是想要記住這位“貴人”的面容。
這一瞧,他們臉上便閃過了驚訝之。
是個從不曾見過的貴主兒!
鐘念月對旁人的打量倒是沒什麼覺,緩緩走進了眼前的大殿,拐過一個彎兒,便見到了一張長長的桌案。桌案上擺了些食,正散發著香氣,也還混著點藥香。
而那桌案後便是晉朔帝,他坐在那裡,背脊筆直,氣質從容而高雅。
晉朔帝掃了一眼小太監懷中的包袱。
他其實差不多猜到是什麼了。
惠妃的舉止並瞞不過他的眼楮。
但晉朔帝還是低聲問︰“這是何?”
他不大擅長養孩子,自然是尋著一個話茬,便算一個。
鐘念月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道︰“打秋風打來的。……今日見了陛下,也是有緣分。不如分一半給陛下吧?”
晉朔帝聞聲忍不住笑了。
本該都是他的。
倒好,從手裡過一遍,便只有一半分給他了。
晉朔帝權當不知。
他倒是要看看,等到了他生辰那日,又該要拿什麼來做他生辰的賀禮。難不還從裡頭選一樣出來麼?
晉朔帝也並不想要惠妃宮裡的東西。
那不是鐘念月親手備下的,又有何意義?只是眼前的小姑娘年紀尚小,懂得親手為他準備禮麼?
罷了。他每年生辰,不知要收多東西。無數人為此絞盡腦。堆放在那裡也不過如此,連打開來一瞧的心思也提不起。
可見禮本便沒有多大的意義與趣味。
晉朔帝淡淡道︰“你且收著罷,朕就不要了。”
等鐘念月落了座,宮人便在一旁悄無聲息地布下了碗碟。
晉朔帝示意筷。
鐘念月卻是揚起臉來,甜甜笑道︰“那不,自然要分陛下一半的。”這樣惠妃日後想起來,想尋麻煩也來不及了。誰陛下與“同流合汙”呢?
說罷,鐘念月便書容將那包袱拿過來,打開。
從裡頭往外取東西。
“陛下一個,我一個。”
“陛下一個,我一個。”
分“贓”分得認真。
晉朔帝頓時覺得這極有意思。
他有三個兒子,上的富貴、權勢,莫不是來自於他。可從未有誰將手裡的東西分一半給他。反倒是他們大都惦記著,想要從他手裡拿走更多的東西。
兒子是,妃嬪是,便連他的生母也是。
他們要也就罷了,還總要矯做作一番,表述一下自己不想要,再加之以總總暗示,口口聲聲是“”,父子之、母子之。
可以此作筏子,索要東西時,便是將這種種擺在了與件同等的天平之上。又值什麼價呢?
不如似鐘念月這樣坦些。
要什麼,張要了便是。
更甚者……
晉朔帝垂下目,看著那許多推到他跟前來的件。
鐘念月是從別人那裡要了東西來分給他。
晉朔帝微微笑了。
唯獨孟公公暗自嘀咕。
好像哪裡不大對勁……陛下跟前的是墨條,姑娘面前的是玉如意。陛下跟前的是刺繡,姑娘面前的是玉貔貅。陛下跟前的是一匣子香料,姑娘面前的是玉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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