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云陵的建造必是花了大心思的，這里每一草一木一石一階，表現著臨天皇對陵寢之人的珍視。

寒氣骨的墓室里，冷氣氤氳，覺像是進了一個建造奢華的大冰柜，一進去，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凝目四，空氣中寒霧繚繞，出淺碧的玉石墻面。宗政無憂正側對著墓室之門，站在冰水池上的白石橋上。

知道進來了，他眉心微，卻沒有回頭，腳下冰水升騰起薄霧繚繞在他的周，他聽著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子輕緩的腳步聲，心緒忽如涌，百轉千回。

漫夭緩緩踏上石橋，著前面清減了許多的影，他的面容依舊俊絕倫，但卻直覺地覺到，這里的宗政無憂跟外面的他似乎有所不同，好像……和了許多，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他母親的，顯得憂傷而孤獨。走到他邊停住，想著要客氣的見禮嗎？這里就只有他們兩人。

“離王……”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卻被他打斷。

“什麼事？”

他淡淡地過來，眼中全然不見了平常的邪妄狂肆，他問得那麼直接，將先前醞釀好的那些話全部都給堵了回去。慌忙垂眼，看到棺中子好純凈得讓老天都會妒忌的容，有種神圣。

“我……是來還你扇子的，這樣貴重的品，不適合放我那。”不知怎麼，先說出來的竟是這個，從袖中拿出扇子，遞到他面前。

宗政無憂看了一眼，沒接，微微皺眉道：“要保住你想保的人，總需要一些信得過的人手。你若不想欠我的，就當做是，我償還……那一夜，對你的虧欠。”

那一夜……

漫夭心間猛地一陣刺痛，這就是他為的所估出的價值嗎？不住笑起來，苦道：“聽說無樓的殺手全部都是天價，想不到……我的，這樣值錢。”

的語氣充滿諷刺，心中悲涼無比。

宗政無憂腔猛的一震，似是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心下一陣懊惱，見放下扇子，轉就要走，他忽然慌了神，下意識抓住的手。

“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沖口而出，不假思索，令轉的作瞬間凝滯，驚詫無比的回頭看他，便看到了他眼底的懊悔和自責。愣住，以為他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對任何人說對不起。他抓住的作那麼急切，急切得像是害怕的離去，令心里剛剛升騰而起的憤怒和苦竟一瞬間消失無蹤。愣愣地著他，忘了該如何反應。

“阿漫，”他，目黯淡，嗓子微微沙啞道：“既然來了，就留下來陪陪我。這是我母親，你給行個禮吧。”他拉著的手，將還在怔愣的拽到邊去，像是一個很孝順的孩子拉著別扭的初人去見母親的作和語氣。

漫夭有些反應不過來，見識過狂妄自負的宗政無憂，見識過邪魅溫的宗政無憂，也見識過冷酷無的宗政無憂，就是沒見過像普通人一樣會道歉會自責會真流的宗政無憂！

按照份和規矩，朝云貴妃的行了一禮，帶著十二萬分的虔誠，表達著對棺中子的敬意。

宗政無憂打開棺蓋，從玉棺里最大的一朵冰玉蓮花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這是母親給你的見面禮，好好收著。”

那是一片看起來極為普通的葉子，有著世上最清的碧，僅掌大，葉片較厚，形狀似楓葉，裂片有七。沒問這是什麼，只用雙手接了，小心翼翼放進袖子里，那葉片上氤氳的冰冷寒氣著的直竄進的肺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這墓室里本就極冷，只著了一件單薄的紗，此刻有點經不住寒氣的侵襲。

一件白的狐裘披風立刻披到了的上，那是宗政無憂進來那日，臨天皇讓人送來的，他原想扔出去，沒想到會派上用場。

漫夭忍不住回頭看他，他也只穿了一件單，卻在這里一待便是一個月，他不會覺得冷嗎？又想起初見之時，他給的覺像極了這冰池里的水，遠遠的，都能到那直沁人心的冷意。原來是這麼來的，不知要習慣這樣的冰冷，需要多日夜的煎熬？

不知為什麼，心間陡然劃過一疼痛。

上的狐裘已經將裹得很，還是覺得冷，又打了個寒噤，立刻被擁進了一個寬實的懷抱。竟不覺得突然，他的作很自然，像是早已在心里演練過無數遍。

漫夭子僵，不能彈。他的懷抱并不溫暖，可卻奇異的不想推開，不想掙扎。耳邊響起臨天皇的那句話：“如果他沒有將你的意愿看得比他還重，他一定寧可毀了你，也絕不允許他的人另嫁他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若非自閉視聽，又豈會分辨不出真假？”

是這樣嗎？忽然覺得害怕，竟不敢往下想。忍不住閉上眼睛，一名為絕的氣流在二人的周流轉涌，緩緩注和他的心田，讓他們的心也跟著絕起來。上一回，這樣安靜的毫無抗拒的待在他懷里，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漫，你……可曾后悔？”宗政無憂著角落里發出慘白芒的夜明珠，突然問道。

漫夭心底一震，后悔？

從一年前的那間地下石室里，一念之間令幸福變得遙不可及，這一年里，也曾問過自己，如果當時不那麼決絕，給他一次機會，又會是什麼結果？

沒有答案。

因為不確定他那一刻所說的真心是不是他為設下的又一個甜陷阱！？

“不后悔。”答，仍舊安靜待在他懷里，沒有掙扎，卻聽他悲聲笑道：“可是我……后悔了。”

漫夭軀劇烈一震，驚訝無比地抬頭他，有些難以置信。

他說……他后悔了！？

后悔什麼？后悔當初不該欺騙、利用，還是后悔不該放走？不管是什麼，心底都無比震驚，震驚他那樣驕傲自負的人，竟然會對說“后悔”二字！

宗政無憂這時放開了，重新將那把墨玉折扇遞回到手里，背過去，語氣淡漠道：“你走吧。”

漫夭渾渾噩噩出了那間墓室，天已經黑了，外頭空氣中蒸騰的熱氣依舊滾燙，如火撲面，一下子溶解了周的寒氣，卻融不化心的悲涼。驀地閉上眼睛，眼睛干疼痛，有些東西已經呼

之出，仍然不敢去想，只怕一想，的世界便是翻天覆地。

項影看到臉發白，嚇了一跳，忙問：“主子子不舒服嗎？”

漫夭搖頭，被扶著上了馬車，一路飛奔回了將軍府，竟有些急切，像是在逃避著什麼。袖子里，那把扇子又被放了回去，還多了一樣東西，這一趟，沒有拿到想要的，還招來了一腔心事。

將軍府里，傅籌已經在清謐園等了一個時辰。

一進園子，遠遠看到飯廳里傅籌一人獨坐，他正著面前滿桌的飯菜發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整個清謐園安靜得有些不尋常。

漫夭本想先跟他打聲招呼然后再去沐浴更，但是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兩樣東西，想起傅籌之前因為這把扇子的反應，還是決定先去寢閣把東西放下，以免再惹他不快。

轉了一個彎，就往寢閣行去，但只走了一小段，突然聽到飯廳傳來“咣”的一聲響，然后是噼里啪啦盤摔碗碎的聲音，震得頭腦發懵，心中一驚，連忙折返回，在小岔路口正到大步而出的傅籌。愣住，他的臉比之前還要差，一向溫潤的白得嚇人。而他的眼在看到的那一刻轉換了無數個表，但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將軍！”驚訝地了一聲，著渾散發著說不出是喜是怒的強烈氣息與平常溫和判若兩人的傅籌，愣道：“將軍因何事大發脾氣？是怪我回來晚了嗎？”

傅籌復雜的目在臉上流連，了，依然沒出聲。

漫夭走到他面前，探頭看了眼杯盤狼藉飯菜滿地的屋子，蹙眉又問：“你把桌子掀了，晚上我們吃什麼？”

這是極其簡單而平常的一句話，然而，就是這句話，堵在傅籌心口的郁郁之氣忽然全盤皆散。他蠕了幾下，傻瓜一樣地吶吶問道：“你……還沒吃飯嗎？”

漫夭揚起長而濃的眼睫，奇怪地著他，理所當然道：“當然沒有。你不是說要等我回來一起吃晚飯嗎？”

原來記得！傅籌眉心一，一個箭步上前，突然從背后一把將抱住，抱得很，仿佛要將全的力量都用盡，盡管會撕裂傷口，他也不愿放手，他就是要用這種深刻的痛，來證明他的，證明他活著的意義不僅僅只有仇恨。人的一生，總應該留下些什麼，也好，恨也罷，總要有一點是只屬于自己的，那樣才無愧于來人世走一遭。

“容樂，你不會離開我，對嗎？”他低聲喃喃問道。

那種小心翼翼帶著乞求般的詢問令漫夭微微一愣，口被他勒得發疼，就想抬手開他的手臂，傅籌一低頭看見了手中拿的東西，眼一凝，將手臂又收了幾分。

漫夭皺眉道：“將軍這是怎麼了？我不過是晚回一會……”一句話還沒說完，傅籌突然放開的子，一把捧了的臉，就直直朝上吻了上來，急切得像是在證明什麼。漫夭頓時惱了，用力推開他，道：“傅籌！你到底怎麼了？”

傅籌愣住，然后竟然笑了，第一次了他的名字，雖然連名帶姓。

漫夭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覺得今天的傅籌怎麼跟宗政無憂似的，喜怒無常，轉走進屋里，對著被打翻在地的盛的飯菜嘆息：“真可惜，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

傅籌一聽，立刻上前擁住，心大好，低頭在眉眼之間落下一吻，眉開眼笑道：“不要，我現在就帶你去酒樓把所有你喜歡吃的，全部點齊，如果一張桌子擺不下，我們就多要幾桌。”

用寵孩子般的口氣，想將自己所有的通過這一件事全部灌注到的心里。漫夭愣愣看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傅籌出這樣輕松開懷且又十分滿足的笑容，仿佛一句話，全世界都了他的。

那一晚，傅籌幾乎將京城第一酒樓里的所有菜品點了個遍，整整擺了九桌，攔也攔不住，傅籌不住笑道：“難得我想依著自己的子辦一件事，你就全了我吧。就當是……我寵你的方式，又或者，你偶爾寵我一次。”

不是不容，也是有有有的人！這樣的傅籌，無法做到無視。

回到府中已經很晚，準備就寢之時，發現傅籌后背的服又染了，便命人拿了傷藥和布帛來，準備替他換藥包扎，怎麼說也是為了陪出去吃飯才又了傷口。

把傅籌按坐在凳子上，手去解他的裳，卻被他捉住手。

傅籌搖頭道：“還是常堅來吧。”

漫夭撥開他的手，嗔了一眼，道：“你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常堅也要休息啊。換個傷藥而已，誰換還不是一樣。”說罷也不管他答不答應，就解了他的上下。

傅籌看著那一閃而逝的嗔責表，意外的心花怒放，都忘了上的疼，便不再阻止。

漫夭揭開纏在他傷口被大片鮮浸的白布，當那傷口呈現在面前的時候，連人帶心都不可抑制的抖起來。

那是一個幽深的孔，在男子脊椎骨的正中央，似是被尖利的鉤子完全穿，出森森白骨。口邊緣有倒刺刮過的痕，帶出翻卷的，目驚心。

看得僵住，有些不敢置信，白日里，他竟然帶著這樣的傷口來陪坐著，溫的同說話，的幫備車不介意要見的人是宗政無憂，還對說，一點小傷而已！晚上，他又帶著這樣的傷口讓人備了滿桌子的菜坐著等回來，因晚歸而氣得掀翻桌子，見到卻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還高興地帶出去吃飯，折騰了一個晚上！

真的以為他的傷不嚴重，因為完全看不見他出任何不適或痛苦的表，只看到他眼中有的快樂，那樣真實而濃重地在眼前盛放。

眼眶突然發紅，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傅籌回眸，見臉發白，眼眶泛紅，忙道：“嚇著你了？”

漫夭抿著，搖頭，抖的手拿起一旁沾了水的巾輕輕拭傷口邊緣的跡，清楚的覺到傅籌的子了一下，然后皮繃得死。止不住問：“很疼吧？”

這是個白癡問題，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痛得讓人想立刻死去的覺。然而，傅籌卻淡淡道：“習慣了。”

漫夭心頭一震，這樣的痛，也可以習慣嗎？低頭，發現那脊椎骨上，一個挨一個從上往下，由淺至深的痕跡，默默的數了一下，十三個！

竟然有十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