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漢水之畔亦是北風卷地，朔氣人。

初時每日送來小帳的粥飯日漸一日地稀薄，不必問，便知燕人大抵已是糧盡彈絕了。

若是出帳小佇片刻，能瞧見大營的將士們大多是一臉的菜。

似魏夫人所說，大軍遲遲不發，如何供養這幾十萬人的口糧，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裴孝廉倒常神出鬼沒的，從前大多是在的帳外守著，如今侍奉完了膳食湯藥后，常不見人影。

不在這里，便是在中軍大帳罷，小七并不過問。

因向來不愿麻煩旁人，用人的時候著實之又。

懨懨的，日沒有什麼力氣，大多數時候都蜷在被子里昏睡著，裴孝廉把爐子挪到了榻旁，炭火總添得足足的，因此這漢水之畔雖冰天雪窖一般，但小帳之卻是不冷的。

但糧草都斷了，炭火還能維持個幾日呢?

沒有過問，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一副不知能熬幾時的病軀，暖不暖和并沒有什麼要的。

有時候青天白日的，忽地集結起兵馬來，大營外靜極大，聽說是要去攻打楚國了。

是了，大軍勞師遠征，長驅直，如今糧盡彈絕，是該速戰速決，再不能拖磨下去了。

再拖磨下去，久懸不定，三軍是也要死了。

只以為果真要開戰，但不到晌午燕軍卻又整整齊齊地回了營，裴孝廉沒事兒人似的端著稀米粥來，只字不提今日的戰事。

若是小七問上一句，“今日戰況怎麼樣？”

裴孝廉便道，“沒打。”

若再問上一句，“那出去干什麼？”

裴孝廉只是嘿嘿笑，“出去溜溜。”

他不說，小七便也不再追問下去。

沈淑人依舊來，也依舊不怎麼消停。

總跟著裴孝廉前后腳地進帳，偏要好好打量打量小七的伙食是不是比的更好，也偏要計較一下們二人的粥誰的稠一些，誰的稀一些。

若是小七的粥更稠，便要癟著鬧著要換粥，里不斷抱怨著，“公子偏心，明明我是夫人，怎麼你的粥竟比我的要稠！換一換！換一換！”

若是們的粥都一樣的稀薄，那便要把粥碗往案上重重地一放，委屈地抹起了眼淚來，說什麼，“誰家夫人跟著出征，一出來就是三個月嗚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這過得是什麼日子”

“原先怎麼說還有得吃，現在呢，泔水一樣的東西，怎麼咽得下去，嗚嗚嗚嗚我從小到大何曾吃過這樣的苦嗚嗚我早就說要回薊城去，偏偏公子不許我我還能活著回蘭臺嗎”

要不就一臉蠟黃地捂著肚子來，哼哼唧唧地趴在一旁，“要死了，我又來癸水了要死了小七，你還能起來嗎？你起來給我肚子”

聽說的婆子們不得南國的水土，又沒什麼能吃的，出征時原有六人，如今一個個都死了。

似那日一般的集結兵馬又有兩三回了，回回都以為要打，依稀能聽見兩軍人喊馬嘶，鼓角齊鳴的聲響，料想也是漢水兩岸劍拔弩張，非得打上一仗，拼個勝負不可。

是了，該分出個勝負了。

再拖下去，兩國都得拖垮了。

贏也好，輸也好，總得有一個說法，總得有一個終結。

否則騎虎難下，兩敗俱傷，倒要魏國趁勢崛起了。

原以為果真要開戰，但不過兩個時辰左右的工夫燕

軍又軍容整齊地回了營。

若問起裴孝廉這一日的戰況，仍舊沒有一個說法。

后來沈淑人索不走了，賴在小七的小帳里，說什麼，“要命了，我這做夫人的都沒有炭了，你這里倒燒得跟春天似的，我沒見過這麼偏心的人”

原先帳的爐子日地燒著，沒有一刻是冷著的。

后來一天只燒兩回，早間一回，夜里一回。

再后來炭火燒完了，裴孝廉便撿了干馬糞來。（古代蒙古族人多用牛糞和馬糞取暖，他們往往在夏天收集牛馬糞便，曬干后儲存，冬季時燃燒以取暖。牛馬糞不易熄滅，污染也小，燃燒的效果不比炭差，燒起來還有一點草香味）

沈淑人不了馬糞的味道，著鼻子問起裴孝廉來，“公子可有退兵的打算？”

裴孝廉吭哧吭哧只顧得埋頭生火燒糞，不怎麼搭理沈淑人，沈淑人本來就沒有好氣，于是跺腳道，“到底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就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干地等死嗎？”

裴孝廉起了，近九尺的個子杵著，冷眼睨著沈淑人，“夫人慎言，小心擾了軍心，公子治罪。”

沈淑人益發要跳腳，指著他的鼻子叱罵起來，“我是魏夫人，公子還指著我與哥哥通信，好穩固后方呢！怎麼，本夫人不過問上一句，公子就要治我的罪了？裴孝廉，你區區一個護衛將軍，如今連東郭策都是比不得的，就敢在本夫人面前吆五喝六，怎麼，是不是本夫人太給你臉了？”

裴孝廉懶得理，轉就走。

他如今不知在忙活什麼，總之是忙，但沈淑人可忍不了，認為裴孝廉是在蔑視的尊貴，因此追出去也要罵，非得占個上風不可。

“匹夫，公子不在，你就開始為非作歹了，誰給你的

膽子？”

“不討好本夫人，以后有你的苦頭吃！”

“鄙夫，汝非人哉，也！”

沈淑人吃不好，睡不好，便生出了一的刺，見誰兇誰，見了狗都得踢上兩腳。

不管怎樣，小七與裴孝廉都不去的霉頭，好在沈淑人看不得馬糞，也忍不得馬糞的味道，才不愿被人提起的時候說是熏過馬糞的蘭臺夫人，因而忍著冷回了自己的營帳。

真難呀。

但這般難的日子不知何時才是個盡頭，就這麼熬著。

但忽有一日，裴孝廉開始往小帳里送魚，小七的伙食也日漸一日地好了起來。

有時候是。

原、兔子、山豬。

有時候是魚。

各種各樣的魚。

有的通銀白，狹薄長頭，質鮮，口即化。有的形秀而扁，似魴而長，味鮮，而不膩。還有一種細長銀魚，明，細骨無鱗，明瑩如銀。

不知道都什麼名字，但裴孝廉一律它們“白魚”。

白魚。

白魚舟，是個好兆頭啊。（白魚舟，是用兵必勝的征兆）

小七問道，“哪里的白魚？”

裴孝廉便笑，“漢水。”

小七心口一，兩軍日劍拔弩張的，在決戰到來之前，誰敢松懈半分。而今楚軍就在漢水南岸駐扎，燕人竟敢在漢水北岸行獵捕撈。

“你們膽子真大，就不怕楚人殺？”

裴孝廉只是笑，“我軍如今在漢水飛鷹走馬，乘船捕魚，楚人早就見怪不怪了。”（飛鷹走馬，即放鷹追捕和騎馬追逐鳥，指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