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晌貪歡

暮四合,他站在庭院正中，前跪著戰戰兢兢的幾個奴仆，眼睛如同幽暗的寒潭,深不見底。

馮玉貞先前還曾覺得，或許這輩子崔凈空的人生會和話本里所言相去甚遠。

然而只這麼短短一眼,如同被毒蛇纏縛，一陣悚然順著脊骨忽地竄上來,馮玉貞幾乎抑制不住突兀間升起的恐懼,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這分明和前不久夢里那個鷙的男人同出一轍……

扭開臉,將袖口攥在手里,這才生出些勇氣，卻不抬眼,只敢盯著地上一塊青磚：“是我回來遲了……今日繡貨行的掌柜領我去見了一位貴客,來回路上耽誤了些時候。”

崔凈空沒有做聲，半晌后才開口：“嫂嫂事出從急,我自然不會責怪。”還沒等馮玉貞聞言松一口氣,他忽地轉了話頭,卻不是對著馮玉貞,語氣冰冷：“夫人忘記說,你一個跟著主子的奴才,也不知道勸?”

馮玉貞愣了一愣，接著邊便是“撲通”一聲,低下頭，卻見今日跟了一天的團圓半跪伏在地上,嗓音發抖：“老爺饒恕,老爺饒恕,奴婢考慮不周,然而今日僅有奴婢一人陪在夫……夫人邊，倘若奴婢貿然回府，夫人便要獨自去了，這才沒有及時稟報。”

只聽輕笑一聲，崔凈空像是覺得有趣，然而仔細一瞧，這人一張冷冷的面上沒有毫笑意，只問道：“兩個丫鬟，為何只讓一個人跟著?”

“是我，我不他們去的，這事是我一人所為，快他們起來罷。”

馮玉貞趕著開口，不牽連別的人，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只是晚回一些時候，便鬧到了這個地步。

可是沒有人敢站起來，環視一周，反而發現幾個奴仆若有若無上瞄，卻又像是畏懼什麼發抖。

直到崔凈空抬了一下小臂，幾個人才如蒙大赦，連連說“老爺大度”之類的話起。

“嫂嫂。”崔凈空喚了一聲，徑直拉回了的思緒。馮玉貞被喊得一激靈，這才覺察到，崔凈空居然當著這些人的面喊的嫂嫂!

猶如被當場了服，馮玉貞一瞬間只覺得手腳冰涼，這些日子里的瞞自然相當于付諸東流。

崔凈空卻面無波瀾，只抬腳走到邊，說起今晚上的事：“已經有些遲了，我們坐馬車去。”

沉默的車廂里，馮玉貞避開了外人，才輕聲問道：“空哥兒，你方才當著他們的面喊我……”

很難說他當時不是出于故意，崔凈空一瞥擔憂的杏眼，和不由自主放在膝頭互相握著的手，回府后沒有第一時間見到人時的火氣又倏忽間消散了。

他收回視線，語氣平淡，像是全然不在意：“這些人朝夕伺候著我們，早晚要知道的。”

“可是……”馮玉貞蹙起眉，還沒有辯駁，卻又想到自己今日遲到在先，瞟一眼青年冷峻的側臉，還是沒什麼底氣的閉上了。

一路無言，車外卻逐漸喧囂起來，賣聲、嬉笑聲、咿咿呀呀的戲腔，一并混雜人間煙火氣，大概是街上人變多了，馬車也逐漸慢下來。

馬車停在街邊，崔凈空開車簾先行下車，隨后一手撐住簾子，一手遞到在車里的馮玉貞面前，這是示好化的意味。

他烏沉的眼睛直直看過來，馮玉貞垂下眸，手搭上他，崔凈空順勢收，將的手攥在手心，穩穩扶將下來。

方才在車上，馮玉貞便很有些好奇夜晚鎮上熱鬧的街景，從昏暗的車廂出來，只覺得眼前一晃，眨眨眼睛，只覺得眼前猶如天上的星子被摘下捉進燈籠里，點點閃爍的燈宛若一條流淌的地上銀河。

“好看嗎?”

“嗯……”

溫熱的氣流灑在耳側，他偏頭問，馮玉貞只顧應一聲，仍沉浸眼前景，只覺得手上一，崔凈空便牽著手，抬邁這片璀璨的燈海里。

大街上這樣親，有些不自在，在他手心里掙了一掙，崔凈空倒也不強求，干脆松開。路上往來人群肩踵，很多都是雙結對的夫妻，馮玉貞目不暇接，偏著頭賞看兩旁鋪子掛著的各式各樣的花燈。

如此全神貫注，難免腳下放慢，瞧見一個拿竹子編的年畫娃娃，憨態可掬，便笑著要指給崔凈空看，可這麼一分神的功夫，周圍卻見不著那個拔的青年了。

驟然間心下一沉，四扭頭尋他，遍尋不到，這時候那些燈籠便失去了方才令如癡如醉的魅力。

方才跟著人群走，這一下走失失去方向，沒記來時的路……慌霎時間蔓延開來，馮玉貞視線一滯，才從前方的人群里找到比旁人高出小半個頭的青年。

一下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空哥兒!空哥兒!”

急之下高喊了兩聲，好似瞧見高大的青年若有所轉過頭，然而兩人被人群越沖越散，馮玉貞被裹挾著走近臨時搭起的戲臺，人更顯得擁，馮玉貞本就個頭不算高，那條跛又礙事，被沒在人中。

快徹底要心灰意冷的時候，卻憑空從擁的人間準確捉住了的手臂，馮玉貞呼吸一頓，心砰砰加快，反手攥上這只手。

人群宛若遇遇見石塊的溪流，向兩側分開，逆流而來的崔凈空便出現在眼前，他微微著氣，顯然耗費了一番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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