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私塾里住了將近四年,崔凈空卻對這個寬敞整潔、裝潢奢華的屋子沒有毫留。
他帶走的東西得可憐,除了和自己花錢購置的紙墨筆硯,其余一律保持原樣,滿打滿算只收拾了一個包裹。
倘若是以前踽踽獨行,那麼何安都并無不同;可如今他暫時得了一可供歇腳棲息的地界,里面有人等他回去。
一天的課業結束,崔凈空從私塾回村西,走了半個多時辰,已近暮四合時到家,他進門喚一聲:“嫂嫂,我回來了。”
沒有回應。
青年形一頓,隨手把行李全扔在了一旁椅子上不管。推開廂房木門,靠窗小桌上放著快繡完的荷包,被褥都還安放在床上,包括那個馮玉貞視若珍寶的首飾盒。
兩人相偶有別扭,但絕沒到因此突然扔下所有東西,不管不顧也要逃跑的程度。
他快步向屋外走,院子里還是沒見著人影,一邊往后轉,一邊迅速在腦子里考慮可能在哪兒。
誰知道剛繞到屋后,西面嘈雜的聲笑鬧刺他耳中:“瘸子走路,東倒西歪,誒誒!真倒了!瘸子倒了!”
找到了。
崔凈空沒有著急過去,他只是又走回去,在屋檐下堆放的柴堆,拿起了斜靠在墻上的彎頭柴刀。
在他虎口攥住柴刀的瞬間,左腕上的念珠驟然間發出一道極盛的金,幾乎能灼瞎眼睛。
十二顆琥珀佛珠猶如從爐子里烙紅的鐵,死死收卡住他的手腕,不過眨眼的功夫,崔凈空的左手腕便了皮黏連的慘狀,手腕上的沿著腕骨手背,一路蜿蜒到刀背上。
但他不在乎,手里仍然牢牢握著。
溪邊的人捂著臉半倒在地上,手臂袖子挽起半截,邊是一籃服。
石塊零零落落砸在的上、手臂、甚至臉上,河床碎石稀,反倒是那些足有壯漢半個拳頭大的石塊更常見。
這些十歲左右的半大孩子七八個,都是住在這兒附近的人家,瞧著是來此的河灘戲水,正巧撞上浣的馮玉貞。
崔凈空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腳步聲比風聲還輕。他站在那個環著手臂,約瞧著是領頭的男孩后,冷不丁出聲問他:“你們在干什麼?”
男孩頭也不回,玩得正高興:“瞎了?看不出來?逗瘸子呢。”
他又扔一個石頭過去,正中人的右,見疼得往回,更興的要蹲下再撿——
有什麼東西,冰冷、堅、鋒利,隔著布料,在他上。
“瘸子?喜歡當瘸子?”
語氣平淡,男孩卻寒直豎,他猛一回頭,就見村里鼎鼎有名,就連他娘也贊不絕口,囑咐他要好好上學堂,出來也能有大本事的崔秀才,就站在他后。
青年的角是彎的,眼睛卻極黑極冷,讓他想起了曾經闖村子里的野狼。
他的止不住發抖,因為再往下,一把柴刀纏綿勾在他小上,鋒利的刀刃,只要崔凈空輕輕一用力,便足以橫切他的后。
“還不趕滾?”
嚇得□□熱的男孩哇一聲跑開,方才呆若木的其他小孩也一哄而散。等他們都跑走開,崔凈空才走到邊。
馮玉貞放下手,低頭沒有看他,一張白皙的臉上,兩道印子還在往外滲。
崔凈空站在前,沒有說話。
直到寡嫂的眼淚落在手背上,啪嗒啪嗒,連一串珠子。
青年俯下,手抹去臉上混雜的淚,聲音很輕地問:“怎麼了?”
第15章 我不行嗎?
崔凈空揩去眼淚,捧起側臉,馮玉貞不得不紅著眼睛抬頭和對方對視。
“幾個皮孩子鬧騰。”
馮玉貞鼻尖發紅,嗓音悶悶。
有什麼好說的呢?無非就是被幾個頑作弄而已,一便知,拆開說也只是徒顯狼狽。
他的手心溫熱,但并不細膩,指腹和掌心都覆著繭,緩緩挲過那兩道傷口,疼痛之上便滋生猶如蝴蝶點過的,止不住眨了眨眼,又垂下兩滴淚。
崔凈空瞥一眼寡嫂的:“站的起來嗎?”
點點頭,腳沒有大礙,只是他們人多勢眾,攔著不讓走,非要戲弄,朝扔石頭,一兩塊流石猛擲到臉上,這才一下眼前發黑,仰倒在地上。
走回家,等崔凈空將燭舉到面前,方才匿在昏昏天下的細節便暴的清清楚楚。
馮玉貞坐在床邊,抿著,除開那兩道痕,眼周旁占著幾淤青,遑論那些沒于領、袖口下,他不得見的青腫。
四周靜悄悄的,淚痕干涸在臉頰上,帶來一種繃的痛。
目滯留在黑漆漆的地上,不知道要跟小叔子說些什麼,正猶豫,卻見那雙屬于小叔子的藍面布靴忽然挪開步子,走出了的視線。
大抵是覺得窩囊——連幾個小孩都鎮不住,哪兒還有什麼好話再和講呢?
不想管當然也不能苛責人家,不算親近的兄長死了,剩下的寡嫂不過是個非要著他的累贅包袱罷了。
像崔凈空這樣的貴人,合該將心思花在讀書和場上,憑借這幾日微薄的分,他愿意出手替解圍,已經勝過了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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