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扭一瞧,一頭黃牛拉著車悠悠從不遠走來,崔凈空沒有坐上去,而是在地下牽著韁繩走到兩人跟前。
他今日換了絳紫舊袍,清瘦如竹,墨玉般的長發以木簪束起,深襯得愈發眉目疏離,不似凡人,除了側臉添了一道已經結痂的劃痕。
昨天晚上有這個傷口嗎?馮玉貞盯著他呆了片刻,下一秒迎面撞上對方看過來的眼睛,跟被燙到似的頓時低下了頭。
“不愧能考上秀才,辦事就是周全牢靠,牛車可不好借!瞧我這記,這幾天下來我都忘了貞娘腳不好使了。”
劉秀蘭一拍腦門:“誒,有車正好,我去給你們抱床被子,去年秋天彈的棉花,可暖和了。”
馮玉貞攔不住,見著風風火火又跑回屋里,只剩他們兩個人站在族祠門口。
“……弟弟有心了,”相對無言,馮玉貞只得著頭皮說了一句。想起昨日的事還是頗不自在,下意識扯了扯袖子,把手腕遮住。
崔凈空只三言兩語輕飄飄帶過:“嫂嫂不必這麼客氣。”
等劉桂蘭抱著被子回來,又再三叮囑了馮玉貞兩句,兩個人坐上車正式啟程。崔凈空坐在車頭牽著韁繩,馮玉貞便老老實實坐在他后。
雙手扶住車沿,把自己一團,盡量占位置,這輛牛車原先是拉柴火和干草的,空間并不算大,即便如此還是竭力地跟前面的人保持了一段距離。
直到行至坑洼地段,左右顛簸劇烈,馮玉貞手下一個沒扶穩,子前傾,避無可避地趴在崔凈空背上。
立馬跟彈簧似的支起,磕磕連著道歉了兩聲:“……抱抱歉,我沒坐穩。”
冷清的聲音從前面模模糊糊傳來,“沒事。”
馮玉貞這才頗戰戰兢兢地坐回去,心里很是埋怨自己,這下死死扶著車沿,生怕又倒在人家上。
而崔凈空看似平靜地直視前方,然而在看不見的地方,帶著念珠的左手卻在病態地發抖,他無法自抑地咧開角,笑容狂熱。
猜對了。
昨晚殘留的余痛,果然在溫的上來瞬間化為烏有。
他低頭看了看盤踞在他手腕上的那串琥珀念珠,霎那間一張玉面笑意全消,甚至有些沉可怖,但很快便恢復了云淡風輕的神態。
日頭正高的時候,牛車停了下來。
雖然馮玉貞在煙霧里已經隨著崔凈空見過,但還是為眼前這間磚房的老舊程度所震驚。
磚房廢棄已久,破敗不堪,墻里稀稀疏疏鉆出來雜草,瞧上去一陣風就能把它吹倒。
據村里的老人回憶已經有將近七十年的景了,最早還得追溯到上上個皇帝在位期間的事。
大約三十年前里面死過人,原住的人家不久后就遷走了,于是荒廢下來,直到崔凈空后來被寺廟趕出去走投無路才住進來。
推開搖搖墜的木門,一陳腐的味道充斥鼻腔。屋里倒是很亮堂,堪稱四面,馮玉貞抬頭一看,屋頂上的瓦塊缺了半塊,從缺口投下束,揚起的灰塵在線里彌漫跳躍。
狹窄的堂屋只橫著兩個低矮的板凳,滿打滿算走六七步就到頭了,東間是廚房,灶臺積了厚厚一層灰,西邊只有一間廂房。
“嫂嫂見笑了,我之前都借住在夫子家里,半年未回來住過了。”
崔凈空見被飛塵嗆得咳嗽了好幾聲,臉都咳紅了,善意說道:“不若嫂嫂出去口氣,我先來打掃一遍。”
馮玉貞哪兒敢讓他干活自己歇著,登時搖搖頭。
他們拿從老宅帶回來的面餅喝水將就了一頓,兩個人擼起袖子收拾起來。當推開廂房門,一瞧卻愣在原地。
廂房空間更是仄,簡單的榆木床和書桌就塞得滿滿當當的,桌子上立著半蠟燭。
重點是,只有一間睡人的廂房,房里只有一張床。
正無措的時候,耳后襲來一溫熱的吐息,打了個激靈,急急扭頭,小叔子就站在后。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掌,崔凈空眼眸微垂,牢牢鎖在仰起的、毫無防備的臉上,如同蛇捕獵前的豎眸。
“嫂嫂,怎麼了?”
第4章 打地鋪
飛禽走,萬生靈,無不把趨利避害、逃開天敵當本能。
亡夫崔澤是個健壯的獵戶,常年打獵,因而高大結實。崔凈空雖然是個“文弱書生”,卻比兄長崔澤只高不低。
此時站在前,馮玉貞纖弱的子被他遮得嚴嚴實實,一片角也不出來。被完全籠罩在青年影下的,好比離隊伍失散的羊羔,暴在野獠牙之下。
脊背發涼,馮玉貞下意識后撤一步,后背徑直上冰涼的墻才回神。轉過臉不敢看前的人,訥訥回道:“屋里只有一張床……”
兩人的太近,足以讓崔凈空低頭細細端詳。
朱口細牙,角一粒紅痣,現下牙齒忒愣愣地磕在下上,那紅痣便被卷進角細小的紋路里消失不見了。
很不安地眼睫,兩只手攥在一起。
端詳片刻,他心里嗤笑一聲,除了那點奇異之和莫名其妙對他生出的懼怕外,這個寡嫂的個實在無趣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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