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令瞻的手已經喪失了知覺,松松握著韁繩, 斂眉迎著風雪前進。
隨行的大周護衛是他親自從衛中挑選,他們雖看上去年輕雄壯,但皆生在錦玉食的世家, 吃過最大的苦無非校場訓練、宮廷值夜。而今著被雪水浸的棉, 腳踩泥濘冰冷的靴子, 扶馬應雪而行,又時時遭北金人的嘲諷奚落,個個苦不堪言。
忽然“撲通”一聲,有人從馬上栽了下去, 是大周使隊的一個衛隊長。
其他人連忙將他從雪地里出來, 北金使隊的衛隊長立在馬上,俯看了一眼,嘿嘿兩聲,“這就凍死了, 比北金的仔都弱。”
大周使者聞言怒起,要將那北金人拽下馬來。他勒馬一躍, 高聲喊道:“聽說大周人最聞馬尿味兒,趕快牽馬來往他臉上滋兩泡, 看能不能滋醒他!”
話音未落,被人一鞭子在臉上,摔進雪地里。他怒然抬頭,見他的人是完準,當場熄了氣焰。
“參見五殿下。”
完準與祁令瞻并馬而來,祁令瞻看了一眼那凍僵的侍衛,人將他抬到運布匹的車上,先以雪沃,再裹上兩張厚氈毯。
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緒,“是死是活,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完準說:“往年姚丞相來的時候,北金的冬天還沒有這麼冷,別說你們南人,如今連我也不住。”
他好意替人挽尊,祁令瞻卻說道:“南人本就長于春野,難承風雪。這些都是我大周最強健的兒郎,尚且迎風而倒,遑論那些普通士卒。可見燕云十六城于我大周無異于廢土,當年能換得兩國和平,如今看來真是件于北金和大周都得宜的事。”
聞此言,完準高興地說道:“祁參知能這般想,果然是高瞻遠矚之人!大周的將來若能掌握在閣下手里,則你我兩族修得百年之好,不是難事!”
祁令瞻亦一笑道:“兩族修好,只我大周愿意尚且不夠,也要你們北金肯認大周這個盟友。據我所知,你的哥哥完鴻是出了名的主戰派,經常勸說你們可汗揮師南下,一舉攻陷永京。”
“他?”
完準不屑地嗤了一聲,說:“老三就是個利熏心的莽夫,他出不好,又古怪不討父汗喜歡,所以天天嚷嚷出去打仗,想憑借戰功父汗傳位給他。”
祁令瞻說:“于公于私,我都希您能勝過三王子。”
完準用地笑了笑,揚鞭說道:“其實我本無心可汗之位,只是見不得老三糟蹋漢人的文明。我母親就是大周人,教我漢文,教我詩書茶道、歌舞詞曲,這些也是我想守護的東西。”
“是麼。”祁令瞻臉上出一個淡淡的笑,未及眼底。
“我想好了,將來若是有機會,就將王都南遷到燕云十六城以北,允許漢人到城中定居和做生意,也將你們漢人讀書識字的文化教給我們北金人。”
祁令瞻頷首道:“只要您能助我取代姚丞相,掌控大周,我自然愿意幫您實現這個愿。”
然而他遠眺滿目風雪,心中所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天彌可汗是位文武雙全的梟雄,但他的兒子們卻不及他平康年間半分風采。這其中最出、最有希爭奪王位的王子,一個是完準,另一個是完鴻。
完準是有小謀而缺大智的斯文人,能將包括天彌可汗在的北金掌權人哄得服服帖帖,但是對軍事與戰爭沒什麼興趣。
完鴻則恰恰相反,他是個只會殺人的武夫,脾氣上來時,連育他長大的媽也能一斧頭砍死。所以北金朝廷外都有些忌憚他,生怕他得位以后更難控制喜怒。
從形勢而言,大周應該支持完準奪嫡,但祁令瞻同時又警惕,覺得完準對大周文明的仰慕,將來在邊謀士的攛掇下,早晚會轉變掠奪的野心。
對待喜歡的東西,人總是想據為己有的。
十一月底,車隊終于到達北金的國都,依祁連山而建的花虞城。
祁令瞻帶來厚的贈禮,天彌可汗十分高興,直接請他住進了北金宮廷中。在宮廷的宴會上,祁令瞻見到了完準的生母,那位令天彌可汗傾心的大周人,如今已是側王妃。祁令瞻向其贈送了貴重的禮,并親手為點了一盞龍團茶。
此茶年年都在送往北金的貢品中,北金不缺茶團,缺的是手藝純的點茶人。
側王妃品過茶后,高興得幾近熱淚盈眶。
說:“祁公子點茶的手藝,恐怕在大周也屬上流,茶湯比尋常更甘、茶沫也更細,這是適宜子口味的茶飲,祁公子有心了。”
祁令瞻溫和一笑,“舍妹飲茶的口味比較刁鉆,容不得半點差池。”
說完這句話,他想起了什麼,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拾起面前的杯盞一飲而盡。
側王妃不知,聽了此話,待他更加親切,問他可曾婚配。
北金民風豪爽直接,側王妃直言道:“我膝下還有個公主,年已十五,想配給祁公子為妻,不知祁公子可否嫌棄?”
祁令瞻默然片刻,低聲道:“多謝王妃好意,只是我如今尚在喪中,雖有朝廷移孝作忠的旨意,但婚姻大事不敢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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