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年近二十五還沒有婚配,走到哪裡都算晚的。若不是家道艱難,就是自己本有病。當然了,歷來沒有做學生的背後編派師傅的道理。倒不是因為像父親一樣把師尊舉在頭頂上,隻是不甚興趣。樂陵殿下在文人圈子裡出了名的善言笑,可是麵對學生卻一板一眼,且挑剔難伺候,說話苛刻木三分。他們這些資質淺的躲他都躲不過來,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過問他的婚姻問題!
不過樂陵殿下姿儀,這點艷名和他的學問一樣盡人皆知。世間大約找不到如此雙全的人了,人們對他興趣,想掏挖點私人訊息不足為奇。
賀夫人打探著,「朝裡聖人同拓拔皇後倒不過問?連康穆王都娶了親,樂陵殿下行九,卻落在十一王後頭?」
說起康穆王就想到三年前出嫁的佛生,有些萎頓。佛生是父親的侍妾馮氏所生,極聰明的一個人。因為生母早亡,又沒有一母同胞,在府裡每每形單影隻。那時隻有親近,姊妹間的十分親厚。後來佛生出嫁,捨不得,還曾在屋裡仰天長嚎哭了很久。
佛生走在梨花滿地的時節,從夏嫁到高郡去了。那時天下還未大定,喜事亦稱不上是喜事,是兩家鞏固關係的紐帶而已。沒有喧囂的鼓樂,隻有漫天霏微的雨。彌生看著青的高輦杳杳去遠了,鼻子裡充塞著涕淚的酸楚。
等佛生走了才知道,阿姊嫁的是個瘸王爺,一個纏綿床榻,沒有政/治前途的廢人。佛生那麼要強,不敢想象見了夫主是什麼樣的心。猜佛生一定恨孃家人,恨他們隻顧鞏固地位,葬送的前途,所以才會一去三年杳無音訊。
裡含混著應,「我家夫子脾氣古怪,大約連聖人都管不了他吧!他不朝政,不人……」抬頭想了想,「橫豎我也不明白,想來他唯圖一生快意,隻願做個閑散王爺。」
「我瞧著這樣的就很好。」向夫人說,含笑瞥了邊的兒曇生一眼,「我們謝家歷來隻與皇族通姻親,佛生配的是康穆王爺,下麵的姊妹不好落了次序。如今諸王裡隻剩九王和喪妻的六王未娶親,便是,也合該我家曇生配給樂陵殿下了。」
向夫人是前朝的公主,私下裡有的想頭。這五十年倉惶的歲月裡,當權者走馬燈一樣更替。是出了嫁的兒,孃家的興衰看得淡了,如今隻活兒。能和大鄴慕容家攀親,結住當下的皇族是最要的。渤海王奪位後雖未立嫡,將來繼承大統最有希的自然是長子。可是皇長子婚不算早,膝下世子才七八歲景,要作配太牽強。
戰得久了,離寶座隻一步之遙的人都有野心,誰不想做那萬萬人之上?諸皇子是陪同父親一起打天下的,哪時帝登基,絕控製不了那些慾壑難填的阿叔們,所以嫁給這一輩的王勝算也頗大。是高臺上走過一遭的人,最知道皇子們的心思。除非是個傻子,否則過分的安靜,便是韜養晦的厚積。那位九王爺豈是池中?勇而有謀,纔是真正的王者。
彌生在諸姊妹裡排最末,也想不到那麼長遠去。聽見曇生要配夫子,想當然的高興起來。搡了曇生的肩道,「阿姊做我師娘再好不過,什麼時候能定下來?早些大婚,到鄴城,我也好有人照應。」
曇生臉皮薄,見們當眾議的婚事,早得無地自容。隻有彌生年紀小不計較,三個嬸娘低頭淺笑。心裡忖度著,原也說僅剩這兩個王了,謝家姑娘待字的還有五個,誰該當是嫁給旁係郡王的呢?
沛夫人別過臉去,「年前有提過,樂陵殿下不是都謝絕了麼?咱們這裡盤算沒有用,且待人家怎麼說吧!依著我的意思,旁係的郡王公候也沒什麼不好。要論起來,宗室子弟哪個孬呢?」說著一笑,「打個惡俗的比方,僧多粥,也是沒法子的事。」
一乾人聽了都訕訕的,細算下來,隻有長房纔是嫡係。年紀長是次要,如果非要配親王,最後一個席位必定是彌生的。不過眼下師徒的名分在那裡,這個念想也就斷了,不料卻縱得底下這些人想非非。
大年下,鬧得不痛快也沒有必要。彌生岔了話題,問敷於散可做好了?又說起初一吃生蛋,在母親懷裡忸怩半晌。怨蛋腥,生食難以下嚥。被這麼一鬧,原先那些傷元氣的斤斤計較暫且撂下了。打了個頓,嬸娘們東家長西家短的胡聊起來。一時花廳裡其樂融融,笑語混著暾暾的酒香氤氳繞樑。
彌生和眾位堂姐長遠沒見,團圓飯用得差不多了便自發騰挪出來。一旁侍立的婢伺候著漱口盥手,又另搬炭盆來,各自送了個湯婆子懷裡晤著,姊妹五個繞到屏風後的四合床上打茶圍。
謝家的兒除了彌生都養在深閨裡,對外麵的世界很是嚮往,七八舌問鄴城的況。時下局勢穩了,京都湧現了一批文人雅士,才高八鬥,放浪不羈。彌生繪聲繪的描述著,四叔父家的蓮生婉道,「我卻沒有細幺這樣的好命,要是也拜個師,到外頭遊歷一番,也不枉此生了。」
道生呷著茶湯嗤笑,「若能拜個儀錶瑰傑、神閑遠的師傅,更是錦上添花,是也不是?」
彌生嘆了口氣,「你們隻道外頭好,殊不知人生地不的地方無依無靠多可憐。夫子隻授課業,礙於我是孩兒,不過單辟個院子給我。我在外,連個心的婢都沒有,樣樣式式靠自己。」把手往前一攤道,「瞧瞧我這雙手,誰能猜到我是謝家的兒?」
幾個人探著看,看完了嗟嘆,雖不至於太過埋汰,到底和十指不沾春水的大不一樣。曇生嘖嘖咂,「怎麼不許帶仆婢呢?漿洗裳什麼都要自己手麼?」
「可不是!」彌生說,「我覺得夫子太過嚴苛,有點不近人。我阿耶聽見了又要罵我,可我當真不願再回鄴城了。我又不要仕,拜什麼師呢!那夫子隻教我些無關痛的東西,索傳授權謀倒好,整日老莊,聽得腦子都木了。」
蓮生在臉上細打量,「幸而沒禍害了麵孔,和走時沒什麼大不同。」
彌生長了副令人艷羨的臉架子,八歲上坊間就傳神人,亙古所無。如今六七年過去了,愈發的出挑。就是那種濃淡相宜的,不打扮時榮華淺駐,然而一妝點,又是別樣鮮煥的彩。
自己倒不覺察,子有點慢的人,對什麼都遲遲的。尤其到了太學,很在梳妝上花心思。又未及笄,總是一頭丱發低垂。床頭的海葡萄鏡長遠沒了,邊緣起了銹跡,臨走才托師兄帶到首飾鋪子重新打磨。好在年後有指,等上了頭,要打扮也有名目了。否則總到不好意思,半大的丫頭,太時了免不了落個俗麗的名兒。
三叔父家的玄生視線飄忽忽落在半空中,莫名其妙蹦出來一句,「還不如在閨裡念唸佛!了道,心生蓮花,不染塵埃。」
另四個人麵麵相覷,大鄴尚佛,從們的名字裡就能窺出一斑。隻是還未出閣的姑娘,太過癡迷佛法可不是什麼好事。
「琴棋書畫也可以琢磨琢磨,做什麼非要參禪悟道?真要四大皆空了,日日青燈古佛,那活著還有什麼趣兒?」彌生笑道,又轉臉問蓮生,「年下佛生可有訊息麼?」
蓮生搖搖頭,低聲道,「你是知道的,你母親不待見。眼下嫁得又不得意,我料著,心裡怎一個恨字了得!隻不得老死不相往來,哪裡還惦記孃家的好呢!」
彌生悵惘不已,果然生在族,待遇也分幾等幾樣。因為一直很喜歡佛生,隻顧著替惋惜。明白父親這樣做的用意,不過藉此鞏固與慕容氏的關係,好為後麵的謝家子弟鋪路。四大家族中隻有他願意將兒嫁給殘廢,這是多大的忠心!他在向神宗皇帝示好的同時,把佛生當做貢品祭獻了出去。
年人的想法總是很單純,簡單的憎分明。但到後來,走得越遠越懂得,政/治鬥爭中有個好結局,已經是稀有的幸運。肅殺與權勢相伴,反倒是一開始就遠離風暴,纔是實實在在的福氣。道生很是不屑,素來看不慣佛生那副天下人都欠了的模樣。嘲訕一哼,話裡也帶了輕蔑的味道,「我實話實說,你們別呲達我。佛生本就是妾室養的,出上差了好大一程子。康穆殿下不過是瘸子,又不是傻子。要不是有疾,哪裡得到去做配?如今像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倒好笑了,莫非不嫁王爺,卻願嫁個貧民?隻怕屆時又另有說辭,怨恨將賤配了,不拿當人看。謝家生為後,到天到地也沒把庶算在裡頭。人不大,心倒不小。莫非還指著往上爬,想要一步登天麼?」
這話不無道理,一個曾經戰功赫赫的王,即便傷殘疾了,仍舊是不可小覷的貴胄。佛生嫁了他,哪裡就能辱沒了呢!
曇生知道彌生維護姐姐,怕道生沒頭沒腦這一通傷了姊妹和氣,忙打岔道,「過門三年了,我料著該有子嗣了吧!可惜沒有書信來往,高的形也不得而知。」
不知怎麼,眾人都怏怏緘默下來。蓮生和玄生湊在一塊兒議論初七互贈華勝的老理兒,彌生從屏風的隙朝外看,奇道,「諸位阿兄都在,唯獨缺了四兄。」回頭問,「人哪裡去了?」
眾人滿臉無奈,「不知又在哪裡醉生夢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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