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魏忌的言
梨樹下鋪了地毯,幾案就放在地毯上。
像沒有地位尊卑的親眷那樣,他們相對而坐,共品佳肴。
薑禾同魏子佩說話多些。
問恢複得怎麽樣,也問孩子夜裏吃幾次,白天睡多,哪個重些,哪個更笑。
說著說著便出羨慕的神道:“一次生兩個最好,孩子有個伴,就是當娘的太辛苦。”
“姐,你怎麽不說我也辛苦呢?”薑賁道。
“你們男人能有多辛苦?”薑禾橫了他一眼,“人懷孕一次,像是壞掉了一次。表麵看起來還是那個樣子,其實骨頭和皮都損耗不。更何況是一次生兩個,再多的娘婢,也替不了親娘的罪。”
魏子佩聽得瞇起眼笑,很用,也覺得暖心。
“那我還半夜起來哄娃呢。”薑賁不滿道。
“那算什麽?”
“那我還……”
薑賁的話才說到一半,冷不丁就見對麵坐著的男人向他看過來。
那目著一警告。
他立刻噤聲,便見趙政慢悠悠道:“別跟你姐吵。”
倒是護得很。
薑禾得意地瞥了薑賁一眼,魏子佩也在幾案下掐薑賁的大。
“吃菜啊,”提醒道,“姐姐做的菜比廚做的都好吃。”
的確是好吃,也用心。
如今這裏是雍國的疆域。
從鹹來,隻需到達黃河渡口,便順流而下,不足一日也便到了。
但他們的份何其貴重,雍國朝事有多繁忙,出
行是多麽不方便,薑賁知道那些難,愈發覺得他們都沒有在乎這些。
雍國國君和王後甚至比薑賁夫妻來得都要早。
早到他們一進門,就能見到親人,能吃到熱乎乎的飯菜。
這便不僅僅是用心,還是深。
姐姐這麽做,薑賁尚能理解。
可一向謹慎又冷的趙政如此,就讓薑賁覺得又意外,又有些五味雜陳。
雖然趙政沒有提齊國歸順的事。
但薑賁知道,他這是在用親眷間的溫示好。
嘁,薑賁心想,誰稀罕呢?
但雖然這麽想,他還是笑了。繼而埋頭飯,且把趙政最吃的那盤燒羊排啃了個幹淨。
趙謙不懂大人們在說些什麽。
他站在一邊,看搖籃裏的兩個娃娃。
宗郡在梨樹下掛了兩個秋千,把搖籃拴在秋千上,哄娃娃們玩耍。
搖籃晃啊晃,娃娃就在籃子裏笑。
一旦搖籃停下,就有一個娃娃開始哭。
於是趙謙守在那個哭娃娃旁邊,時不時送一下秋千。
隻要搖籃晃,這孩子就又笑起來。沒有牙齒的大張著,笑得口水直流。
“妹妹這麽哭啊。”
宗郡笑著道。
“妹妹笑。”趙謙認真地反駁。
宗郡覺得秋千一停妹妹就開始哭,但在趙謙心裏,是秋千一晃妹妹就笑。
那當然是笑啦。
“瞧瞧,”宗郡笑起來,“不如抱回宮裏養吧。”
話音落地,他自己已經覺得有些不妥。
這孩子是齊王的孩子,抱回去,就跟質子的份一樣
了。
是提防著的父親,拿的命要挾。
趙謙立刻跑到父母親麵前,指著搖籃道:“把妹妹抱走。”
這話驚得魏子佩張起來,看向薑賁,薑賁示意不要著急。
時間一瞬間似乎靜止,就連梨樹上掉落的花瓣,都停留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終於,趙政搖頭道:“孩子還是要跟著父母,才會開心的。”
孩子自然是跟著父母才開心。
這是趙政六歲離開家時,第一個切會。
幾個人從日朗照吃到斜低垂。
趙政和薑賁起去談事,娘抱著睡的孩子離去,趙謙纏著宗郡去抓蟲子,幾案撤去,後院便隻剩下薑禾和魏子佩。
魏子佩留意了一下雍國護衛和婢的位置,發現他們站得很遠。
站那麽遠,應該聽不到說話吧。
但幾次言又止,不忍打破眼前的祥和。
薑禾正背對魏子佩站著,抬頭看滿樹的梨花。
花團錦簇,今年又會結很多梨子。
隻是種這棵樹的人,已經去雲遊四海。
守著這棵樹的人,已經不在了。
“子佩,”還是薑禾打破沉默,輕聲道,“你想問什麽?”
被發現心事的魏子佩走上前,抬手著梨樹糙的樹皮,鼓起勇氣道:“兄長他,有什麽言嗎?”
魏子佩有兩位兄長。
慣常喚魏圉陛下,對魏忌,才親切地稱呼為兄長。
他是最好的哥哥。
陪長大,教為人世的道理,後來意識到危險來臨,甚
至教箭。
當你無法陪伴一個人走所有的路,那麽你唯一能做的,是讓的本領足夠支撐旅途艱辛。
魏子佩敬他他,當知道魏忌的死訊,不顧自己上有傷,跪坐為他燒紙,哭了一整夜。
甚至忘了問一問,魏忌有什麽言。
如今回到,回到和兄長一起長大的地方。
可以問一問了。
萬一自己能夠做些什麽呢。
魏忌的言嗎?
薑禾看著滿樹白花,像看見那一日他離開時的大雪。
他說還是要戰,戰到七國僅剩其一;他惦記著他的百姓,想請薑禾幫忙;他還說他好冷。
“子佩,”薑禾並沒有回答魏子佩的問題,吸了吸鼻子,聲音和,“我們是昨日傍晚到的,靜悄悄,連的長都沒有知會。我進城門時,看到城門守衛的母親給他送飯,說媳婦這幾日就要生產,囑咐他早點回家。馬車向前走,遇到有兩個人吵架,說要見。旁邊的人勸,說你欺負人家姐姐,小舅子當然要揍你。挨了打,你還要見,丟不丟人啊。把那人說得麵紅耳赤,他的妻子順勢扯著他的服,把他拉走了。馬車從大路轉過巷子時,我見有一隊人經過。他們是從軍中回來的年輕人,慨著打完了仗,分到了田,得娶個媳婦,得多孝敬娘親。等我走到這座宅院門口,才發現對麵的公子府沒有拆,變了學堂。學在門外對裏麵的先生施
禮,有模有樣。先生竟也回禮,並且說這一年的束脩由府邸的租客負擔,不必他們了。孩子的父母聞言要下跪,被先生拉起來。然後我進來,走到後院,看到梨花開著,開得熱烈。”
薑禾隻是說著一路所見,卻忍不住了眼眶。
看著背過臉去的魏子佩,輕輕挽住對方的手臂。
“子佩,”薑禾道,“他的言,都實現了。”
都實現了。
不用打仗了,他的百姓好好的,他的府邸,甚至了最熱鬧的地方。
孩子們在此開蒙進,朗朗的讀書聲悅耳聽。
如果他回來,應該也會很喜歡。
魏子佩轉過,伏在薑禾的肩頭,無聲地哭了。
夕灑落最後一縷餘暉,從高高的梨樹枝頭向下看,相擁著的兩個影,那麽惹人憐,卻又那麽孤勇堅強。
國君和王後這兩日不在宮中,李通古出就更自在些。
太後同往常一樣,向他抱怨薑氏不知又出了什麽壞主意,蠱陛下也跟著出去了。
李通古自然知道,薑禾是去安剛剛歸順的齊王。
齊王雖然歸順,但到底不能讓人放心。
有時候一句話,便能抵過千軍萬馬。
趙政同去,也沒什麽好意外。國君比他們一直以為的,要寬仁許多。
但他沒有解釋,隻是附和著太後,又稱太後憐王後,心慈仁善。
“什麽仁善?”太後有些不滿,“哀家要你做的事,怎麽樣了?”
“回稟太後殿下,”李通古道
,“距離九嵕山不遠,有一淺湖。湖水正中,微臣命人建了一座水榭。殿下要同王後說什麽,就在水榭裏吧。”
豈止是說什麽。
“陛下知道嗎?”太後問。
李通古抬頭,謹慎道:“瞞得不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