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是怎麽了?
醒來是在夜晚和清晨的間隙,室像有一層紅紗遮著日,讓暗沉的寢殿暖意融融。
薑禾發現自己坐在地板上,胳膊被拴住,頭卻舒服地枕著什麽東西。
結實而又溫熱,像春天的土壤包裹著種子,像等待飛鳥降落的海灘。
聽到平穩的呼吸,那呼吸像水舐腳趾,來了又去,繾綣著親近分離。
張又局促地小心抬頭,趙政的側臉便映眼簾。
他疲倦地閉著眼,蹙起的眉心尚未展平,似乎在睡夢中也要忍什麽。
堅的鼻翼翕,薄薄的輕抿,像從不曾防備著別人的嬰孩。
他這個人,竟也有不防備別人的時候嗎?
趙政雙肩打開,薑禾就枕在他脖頸下,膛旁,被他的右臂環繞著,護在懷中。
到底是怎麽回事?
神識在這一刻回歸,瞬間清醒的靈臺像被潑了一盆冰水,薑禾忽然想起昨日的宴請、剪開的荷包,和中毒後鑽趙政懷中的景。
後來呢?
後來記得自己被趙政提溜起來,似乎薑賁也在,然後被帶回寢宮。
隻是聞了那麽一點毒藥,心中卻像有一把火在燒,像被螞蟻啃噬骨頭,捉住趙政,想要開他的服,近他的……
薑禾的氣息忽然一滯,了自己完好無損的衫,再看看被捆綁的手臂。
謝天謝地,沒有得逞。
可是,還記得什麽。
昨夜難熬的痛苦中,有腥鹹的
東西被飲盡,那是什麽,解藥嗎?
薑禾的頭沒敢,的眼神左右瞅瞅,沒看見藥碗。
目順著趙政的手臂向下,看到他翻折的袖,和手腕上深深的咬痕。
薑禾猛然坐直了子。
那咬痕不像是人咬的。
人咬的該是整齊向下,可趙政的傷痕卻像是被撕扯過。
傷口混而不規整,皮呈青紫翻開,約可見其被咬爛的泥。
雖然過了一夜,傷口卻並未結痂。
鮮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凝聚,再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滴落。
地麵上淺淺一攤,是趙政流了一夜的。
啃咬他的那個人要麽對他恨之骨,要麽已經失去神智,才會不止一次地像類撕扯獵般把他傷這樣。
就比如……自己。
薑禾倒吸一口冷氣,頭皮發麻僵。的魂魄像是驚般離而出,許久後才緩緩回來。
然而這魂魄也似乎不再是的,而是沉甸甸的,不知負載著什麽緒。
趙政,他是怎麽了?
他不該是一個善良的人,不該是一個寬厚的人,不該是一個溫的人,不該是一個任啃食的人。
薑禾忍不住了角。
不是,的臉頰、下乃至脖頸上,都有幹涸的跡。
怎麽能這樣?
被綁著不能,而他竟然躲不開嗎?他的又不是解藥,就算以飼養,也不過是緩解了當時的焦躁和難熬。
那一點點用,怎麽值得如此?
對自己百
般護的他,怎麽便肯了?
明明已是強弩之末,卻偏要做金剛菩提。
再這麽下去,不用他們戰場相見,趙政就已經自己上了黃泉路。
薑禾解開捆綁的革帶,小心翼翼離開趙政的懷抱,俯去妝奩尋來傷藥。
小小的棕陶瓶裏,是前些日子在小廚房熬製的藥膏。
薑禾懂得的醫很,但父親特意教過製作金瘡藥。
雍國王宮裏藥材應有盡有,薑禾是懷著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想法,從太醫院要來不上等鬆香、竭、沒藥等,細細熬製出來的。
沒想到用在了此。
看來這便宜也沒白占。
趙政還在沉睡,薑禾用盡力氣把他抱到龍床上躺下。
接下來清理傷口,把翻開的皮平整,抹上藥膏,再用細布包裹。
掉他的皮靴,去他的外,給他蓋上錦被。
薑禾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趙政的臉,忍不住出手,把他額前遮擋眼睛的碎發拂開,輕輕歎了口氣。
不知坐了多久,聽到外麵有輕輕的叩門聲。
止宮的寢殿是嚴侍護衛打擾的,敢這麽叩門的,也隻有侍總管李溫舟了。
薑禾走過去站在門,低聲道:“何事?”
外麵顯然鬆了一口氣,緩了緩,李溫舟的聲音響起:“回稟王後,陛下昨日命齊國質子薑賁在外等著,薑公子等了一夜,不知還見不見;另外,太後殿下垂問陛下病,奴婢不知該怎麽回;還有一事……”他
似乎有些困糾結,在考慮此事該不該越過趙政稟告薑禾,最後還是用更低的聲音道:“魏國公子魏忌,求見王後殿下。”
“王後”二字咬得有些重,似乎在提醒注意份。
他的提醒是好意的,薑禾微驚之下笑了笑。
魏忌就是這樣的子,要見什麽人,便不管山水相隔啟程去見,自然也不會管他雍國宮牆的阻擋。
“阿翁,”薑禾溫聲道,“請先把醫宣召過來,等陛下一醒,就為陛下診脈。到時候把脈案送去給太後看便是了。至於薑賁,等陛下神好些了,問問還要不要見。”
殿門外的李溫舟連聲應著,之後等了等。
薑禾又是一笑,淡淡道:“本宮準備一下,請讓魏公子在抱廈稍候。”
到底還要見嗎?畢竟是外男。
不問問國君讓不讓見嗎?
王後是不是還沒清國君的子?
李溫舟有些不願,但還是低頭稱是。
沐浴更,薑禾雖然穿著雍國服飾,卻是常服。
那些複雜莊重的發飾被摘下,一把小銀梳輕輕在發頂,了些華麗,多了些爽利。
沒有帶宮婢,親自推開門走抱廈。
那個背對殿門觀賞字畫的年猛然轉過來。
白的衫在清晨的線中閃銀,腰間懸掛的箭頭似乎起呼呼的風聲,然後他腳步未停,向薑禾快速走過來。
“小禾!”
恢複神采的眼睛深深注視麵前的子,激張和擔憂後的心有餘悸,
讓魏忌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一別三年,長高了足足一頭。
如果把擁在懷裏,他的應該正好到的額頭。
想到此魏忌的耳垂有些紅。
薑禾的五長開了些,年的青淡去,多了些沉著冷靜的風韻。如今即便笑著,也不似之前那般肆意,而是揚起角,瞇著的眼睛裏出萬點星。
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比任何一個人都要純淨。
魏忌想要擁抱,卻知道宮深深,稍不留意便會危及薑禾的清名。
然而薑禾卻率先張開懷抱,輕輕抱了抱他,開口道:“魏公子的眼睛好了,大喜。”
這才對了!
抱一抱有何不可?
他們可是曾經同行千裏,其中有一半路途,薑禾都被他背在背上。
“你長大了。”魏忌的手臂了,沒敢接的,便依依不舍卻堅定地鬆開。
兩人相對而坐。
薑禾為魏忌剝開核桃,為他把茶水斟滿,為他把糕點掰開。
在他麵前,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沒有什麽好憂心難過的。聊天閑話,安然自在。
他們坐在雍國王宮裏,卻又像坐在開滿桂花的樹下,飲俗世醇酒,邀天邊明月。
然而魏忌沒有心思飲茶,他隻是看著,再三確認薑禾健康無虞後,鬆了一口氣道:“子佩已經把你和雍國國君的易告訴了我,如今細查出,韋彰德也在昨日下獄,你今日,便同我走吧。”
今日便走嗎?
薑禾剝開豆莢的手停下,有一瞬間的遲疑。
魏忌並未催,他等著的回答。
他們之間剔幹淨,從不瞞著對方,也從不懷疑對方。
很快,薑禾人的臉上便浮現笑意:“我同你,到哪裏去?”
這頑皮的神一瞬間讓魏忌好似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喜穿紫紅裳,如今黑裹著薄肩,卻仍舊如此狡黠可。
魏忌想了想,又左右看過,確認殿隻他們兩人。
才認真而又緩慢道:“我們,先去見你的父親。”
“啪”地一聲,薑禾手中的豆莢被碎,從指散落。
診脈的醫取走脈枕退開,眼中有些驚訝。
“陛下昨日……是不是從關和通裏兩放了?”
關和通裏兩個位,在手腕。
不過那不是他放的,而是被薑禾吮吸走的。
趙政神沉沉,問道:“怎麽?”
他的確中了毒,昨日眼見薑禾幾乎咬斷手指,他才把手腕送過去,竟然忘了或許他的裏也有毒,倒不知道現如今怎麽樣。
怎麽一大早就出去了?去見什麽人嗎?
“恭喜陛下,”那醫道,“原本陛下中毒頗深,該用刺絡療法使經絡通暢、氣調和,再輔以湯劑診治。但因臣等估算所需頗多,怕陛下經不住取,這才作罷。但今日陛下竟然先行……”
“醫不必試圖給孤講解醫技,”趙政打斷他道,“就說放了,再用了你的藥,孤還有多時日可活
吧。”
跪在殿的醫相互看看,沒有人敢說出那個估算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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