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四季轉，又至驚蟄。

距景安帝登基已三年有餘，大齊依然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蠢蠢的韃靼、南疆等國皆已順利收服；朝中孽黨肅清有效，佞俱除；世家氏族一一倒臺，休養生息。

伴隨早春的朝氣蓬，在新政的支持鼓勵下，朝堂湧大批優秀，此乃數年間未曾有過的盛況。

而出閱微堂的姑娘們亦牢記帝後的恩與栽培，多數人考取功名後，紛紛進大理寺、太醫院等署效力，並於此後數十年間，齊心協力，共同締造了一個強大繁榮的盛世。

閱微堂的名聲自一鳴驚人起，便愈發響亮，逐漸為培育人才的寶地。

不過顯然，這些尚且算作後話。

盛祈三年春，宸闈薰祓雲輿，滿城綠景穠麗而致，經由宮們的心打理，一眾花卉與柏木都於一種合乎規秩的和諧巧中。

養心殿，年輕的帝王近來正為賑濟洪災之事忙得焦頭爛額，指派員賑災、撥銀子等環節須得層層把關，容不得半點差錯。加之遊曆未歸的父母尚無音訊，他撂筆，疲憊地眼眶。

門扉輕響，緩的腳步聲在耳邊逐步放大。

因以往無需通傳卻能於此地來去自如者，唯裴筠庭一人，故當下他並未懷疑，隻道：“今天為何晚了這樣久？太妃們又纏著你評理了？”

無人應答。

肩上驟然多出一雙手，的第一下他便覺察不對，後頸掀起陣陣皮疙瘩，紫檀木製的龍椅被他推遠幾寸，劃出刺耳長促的“嘶啦”聲。

燕懷瑾強忍怒火，拂袖而出：“展昭！”

從頭到腳都經過悉心妝點的子跪伏腳底，渾抖，宛若一株搖擺於狂風驟雨中無依無靠的孤草，配上那單薄纖細的形，堪稱我見猶憐。

隻可惜，打細算演練過的每一步，落在他眼底皆作無用功。

展昭聞聲立刻小跑著趕到，見狀，暗暗搖頭。

這已是幾月來第二起了。

主子猜得半分不差，當出頭鳥產生後，定不乏前赴後繼者。

起先找來的，是位嫵至極的異域人，那日被狼狽地轟出養心殿後，想必做了深刻的反思總結，故眼下送來的這位，眉眼韻味同裴筠庭可謂有六七分相似。

對方本以為是投其所好，誰料這一下正中老虎尾，炸了。

“屬下失職，往聖上責罰。”

燕懷瑾並未下令懲戒展昭。

展元被他派遣跟隨溫璟煦救災，安民心；方才他恰好吩咐展昭跑了趟，江公公則奉命去催裴筠庭，僅有以為初出茅廬的守衛班的隙有人趁虛而實非難事，怪不得誰。

以往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卻難忍及底線之事。

“朕不希再有下次。”他譏誚地挑起眼尾，“該怎麽理，你看著辦。”

“屬下明白。”

昔年誓言，他始終認真對待，且從未後悔，但仍無法阻隔朝中某些“老古板”時刻強調後宮及子嗣興旺的重要。其實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老生常談的話，登基以來他聽得甚至能倒背如流。

親曆經宮變，年紀相較老一輩稍輕的文們，對如今後妃一人獨大的現狀未有置喙。

其一是當今皇後武能賽男兒，才堪中探花，實在沒什麽可挑剔的；其二則是因他們或多或都欠裴筠庭一個人，堅毅的背影，時至今日仍鐫刻腦海中，令人難以忘懷。

甚至一些老臣勸誡燕懷瑾納妃後，還會遭到年輕文們的彈劾。

舉國皆知帝後伉儷深，久傳佳話。

若親眼見過他們私下如何相，便斷不會對此話產生一一毫的疑慮。

朝野流傳甚廣的一個故事稱，新晉的某批員，有日應召前往養心殿集會，待眾人紛紛踏殿，才驚覺那霸占龍椅，趴在桌前披狐裘睡得正酣的人，竟是儀萬千的皇後娘娘。

反觀真正的一國之主，從始至終都站在桌旁議事，搞得所有人坐立不安，惶恐至極，誰也不敢高盛談論，唯恐驚擾睡的皇後，引來聖上盛怒降罪。

……

午時三刻，姍姍來遲的裴筠庭自展昭口中知悉來龍去脈後，稍作思索。

燕懷瑾登基以來，評價他年紀輕輕，卻得像狐貍一類的言論竟也廣讚同，隻因其總給文武百下套，偏還極其晦，除極個別人外，皆被繞得七葷八素，而當他們終於察覺異樣時，事早就塵埃落定。

譬如閣老元臣挾先帝名義，意圖迫燕懷瑾廣納後宮，開枝散葉，話裏話外還暗指裴筠庭失德，婚後至今都未皇室誕下一兒半。

燕懷瑾聽罷，連停頓都無，先大談一番國庫空虛，接著便開始假設，若後宮妃嬪繁多、子嗣興旺，每月必將形一筆巨大的開銷。往日辦個宴會都要花掉小山般的銀子，眼下正乃興國的要時刻，既有現的解決方法，何樂而不為呢？

眾大臣忙點頭稱是。

見事態順利，他便繼續睜眼說瞎話：“不廣納後宮，實在因為朕擔憂國庫，且此舉有利興國安邦，減是非。既可節省開支，又可摒除朝堂霍，外戚專權。實乃千古萬事之榮幸。”

眾臣：“聖上高瞻遠矚，居安思危，我等謹遵教誨。”

唉，擁有一位能言善辯的君主，有時或許並不算得是件益事。

溫熱的掌心裹覆荑，裴筠庭堪堪回神。

春寒料峭，他的衫卻足比裴筠庭的薄了幾層。

再往前探，便是某片完全由他所獨裁的疆域。

這是極盡危險的地，他將曾經邊關戰場的風藏在此，隨時可以將人攪至稀碎——但依然選擇吻上去。

錦緞上的瑞委地，甘心為他俯首稱臣。

“聖上想在這兒懲罰我？”

“罰你作甚？遲到這點小事有什麽值得罰的。”橙金的日裝裱他雕刻致的相貌，多的眼、鼻、，底盡是春，“討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罷了。”

的吻襲來，聲息翕，企圖以此蠱他，掌握他。

佛珠“咯啦”脆響，是天雷勾地火的前兆。

說來好笑，早前送的佛珠，直至舊得不能再舊，燕懷瑾也依然牢牢地戴在手上。

每每有人好奇地將視線投向它時，無論對方是誰，無論他們正在談論什麽，他也定會一再驕傲地炫耀：“此乃朕與皇後的定信。”

……

歡愉後，裴筠庭被他攔腰抱到寢休息。

窗外明正盛，分明是春瀲灩，豔方好的時候，卻日日嗜睡，犯春困，睡過上頓還要接著下頓，像不知饜足的嬰孩。

前幾日燕懷瑾在演武場箭舞劍，裴筠庭說好陪他練練手，結果還是耐不住睡意，等燕懷瑾抹著細汗回首尋時，便發現已獨自在亭下酣然夢。

劍眉鎖，他收鞘，抖抖披風蓋在上，裏絮絮叨叨：“你莫來你偏跟來……睡睡睡，就知道睡，睡了也不知蓋件服，冷嗎？嗯？”

裴筠庭功被他吵醒，睡眼惺忪：“你又在嘮叨什麽啊……好吵。”

他沒好氣地將兜帽往前一掀：“自言自語呢。”

江公公新收的徒弟小李子，被師父提攜至君側伺候已有半月，他為人聰明，肯吃苦肯耐勞，做事愈發得心應手。唯有一點至今無法完全適應——帝後如膠似漆的程度簡直駭人聽聞。

那二位青梅竹馬，相數十年，竟半點不覺膩味。

但凡他們待在一塊，皇後娘娘幾步開外必有聖上；帝後私下親無間，平起平坐，不分你我，一張桌子兩個人是常有的事，於是就連茶水也要備雙份的；在養心殿時，除去拌和打罵俏，倆人幾乎沒有多餘的流，隻因彼此的一個眼神便可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出市井，家徒四壁，年紀輕輕就了宮，見慣人心向背，爾虞我詐，是以未曾知曉，原來有夫妻可以如此之好，舉手投足間可以如此之默契。

原來天家也出癡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