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寒大婚那年,周若白還在西北大營駐守。得知是周瑾淮賜婚的時候,不是沒有懷疑過周瑾淮的目的。
只是說是無意也好有意也好,這些年來都沒有再往那個方面想,只當這是一場再簡單不過的婚禮,出于,不涉權謀。
直到此刻被穆清葭說。
“那麼你今日引本公主前來,就是為了讓我知道你與那司空鶴的關系?”周若白冷笑了一聲,“怎麼?你想用這種方式,拉本公主與你站在同一陣營嗎?”
“長公主是陛下的長,國師大人是陛下的謀臣,站在同一陣營難道不應該嗎?”穆清葭笑了笑。
“笑話。”周若白哂道,“本公主效忠的是我大鄴江山百姓,手中的劍守護的是社稷黎民,而非某人手中的皇權。一個自以為高位,終年浸權謀的鼠輩,能容得了本公主的劍,配得上與本公主站同一陣營嗎?”
穆清葭微笑著聽完周若白的話。
半晌,點頭,說:“長公主品德高尚,穆清葭佩服。”
“的確,說句大不敬的話,無論是陛下還是國師,都比不上長公主心豁達。我也從未想過要拉長公主與我一起圖謀什麼。”
“我只不過單純地想讓長公主看清楚,當前我大鄴朝堂是個怎樣的局勢。”
穆清葭嘆了一聲:“白日里長公主勸王爺勿忘先帝教誨之時,我就察覺到您多年不曾回朝,或許不太明白王爺的境。所以您雖然出于好心,但聽在王爺的耳朵里,那無異于站著說話不腰疼。”
“如今長公主也看到了,王爺在外賑災,但京城朝堂之中,有些人卻千方百計地想要他死。如果長公主是王爺,可會恨,會怨,會想報復嗎?”
“他可能的確不能算是個好臣子,但卻一定是個好,是如今的朝廷需要的那種可以為了黎民百姓赴湯蹈火的好。”穆清葭道,“我是陷皇權斗爭中掙不了的人了,能力也有限,即便想要做些什麼也常常有心無力。”
“可長公主不一樣,長公主是我大鄴‘戰神’,是統率三軍的元帥。我知道長公主這麼多年夾在陛下與王爺中間兩邊為難,但若是可以的話,希長公主在朝堂之上,可以幫王爺一把。”
“這個請求不是出于我的私心,而是為了黎民。”
“對一個真心想要為百姓干實事的好而言,一個人在這條充滿危險與阻礙的路上踽踽獨行,太艱難,也太孤單了。”
“這就是我今天請長公主一同出城的原因。”
穆清葭的話說完后,周若白沉默了很久。
將劍收了回去,歸鞘,評價道:“你真是個矛盾的人。”
既是暗樁,卻不做暗樁應做之事;既一心為周瑾寒考慮,卻又無法狠心拋棄來路份,左右搖擺。
周若白看著穆清葭的表,問:“你現在要去做什麼?追司空鶴,取得下一步計劃?”
的眼神冷下來兩分:“別怪本公主沒提醒你,方才一場大戰,你在這位城府深沉的國師眼里早已是顆無用的棋子。此時逃了倒也罷,若是追上去,恐怕等著你的只有一個死。”
“我逃不了。”穆清葭笑了笑,回答,“所以為了不死,現在只能追上去,希還能補救一下。”
“你要明白——”周若白在穆清葭上馬的那一刻同道,“即使你今日在司空鶴那里獲得了赦免,你也已經無法再得到他的信任。你與他座下主司結仇,今后的日子必定步步危機。而若因此再失去了周瑾寒的庇護,你日后該如何自,你可想象過?”
“想過了。”穆清葭揚了揚韁繩,嘆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話說完,策馬往前狂奔而去。
山道被石壁夾擊,銀月照著馬上藍如水的影,在兩旁巨大的漆黑的林子的對比下,仿佛一只艱難爬行的螞蟻。
而在恪州東城門外另一邊,孔越也找了個借口與王鳴一分散開,按約定向著北面楊柳坡而去。
帶著半副銀狐面的黑人依舊不遠不近地墜在孔越后,輕功卓絕,一點靜都沒有被察覺。
楊柳坡雖然做“坡”,但在眾山的圍繞之下,它不過就是一片比地面稍高一些的平地而已。視野倒是很開闊,四野沒有樹蔭遮擋,只要帶夠了侍衛,基本不存在遭遇暗殺的可能。
司空鶴的馬車已經早早地等在了那兒。
聽到馬蹄聲由遠及近,坐在車轅上的敬玄微微抬了一下斗笠。
孔越翻下馬,對著馬車作了一揖:“末將見過國師大人。”
“孔將軍免禮了。”司空鶴雖然沒有下馬車,但語氣冷淡歸冷淡,倒是比尋常客氣不,“這一路辛苦了。”
孔越又一板一眼地作了一揖:“為陛下分憂,說不上辛苦。”
他微微抬眸往車門里瞥了一眼:“只是恕末將愚鈍,賑災之行,恪州是最后一站了,國師大人千里迢迢親自而來,可是陛下有什麼新的旨意嗎?”
“陛下的旨意如何,孔將軍應該比某更加清楚,不是嗎?”
此話一出,孔越的眉頭不由皺起。
他當司空鶴這話是在興師問罪的,聞言子便彎得更下去了一些:“末將失職,前些時日恪州城外的那場刺殺沒有功。但好在有那群鹽商雇來的殺手做先鋒,曜王爺也只當是昔日仇家尋釁報復,沒有懷疑到我們頭上。如此,便還能安排下一出。”
“但愿如此吧。”司空鶴不咸不淡地說。
說到這里,司空鶴撥佛珠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他的心頭升起了些許不悅。
他是個比誰都穩得住的人,習慣了放長線釣魚。
當初安排下了一切,將“周瑾寒攜家眷來到南方”這一消息散播開來,讓南部幾州這些因鹽務一事恨周瑾寒骨的鹽商提前做好心理準備,雇好人手以便行刺。只要這種刺殺多來幾次,饒是周瑾寒再多疑,也會認為不過是昔日仇怨,再遇刺殺時便不會懷疑其他。
而他安排的人就可以趁機手,得手之后將罪名推給“鹽商報復”,神不知鬼不覺。
可偏偏周瑾淮心急,繞過他私下派了沐蒼來。沐蒼此人更是急功近利,在第一局就按捺不住了面,以至于失手差點被擒。
沒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周瑾寒怎麼可能會相信這第二波手明顯要好過第一波殺手太多的刺客同樣也是雇于那群事不足的鹽商?
恐怕他早就已經懷疑到,是京城中有人要借鹽商報復的名頭置他于死地了!
而若孔越夠聰明,就該在出面救沐蒼的那個時候與他正經地大戰一場,用一出苦計來騙過邊那群聰明人。可這個莽夫,竟然輕飄飄地幾招之就將人放跑了?
也多虧周瑾寒如今憂外患,沒有時間想太多。倘若讓他之后細細想通過來,恐怕這西北大營出的猛將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回到京城都是個未知!
司空鶴的眼睛瞇了一瞇。
他又問道:“這幾天,恪州可有何異?”
“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之。”孔越回答,“末將按照您的吩咐留心觀察了幾天,的確看到王爺的人往一家‘尚武武行’和一家‘尚武鏢局’去了幾趟。不過這兩個地方始終都沒見到有人進出,似乎已經空置許久了,末將想不明白曜王爺的目的是什麼。”
司空鶴緩緩地往回撥佛珠:“其他呢?”
“哦對了,末將前些時日還得知,曜王妃已經被曜王爺休了。有一位姓‘顧’的簪煙姑娘被王爺帶在邊,聽說曜王準備回京后另娶此人為妻。”
“不過末將瞧著,這位顧姑娘不是個簡單人,似乎這幾年來一直在背地里使壞害曜王妃——不是,是‘前’曜王妃了。”孔越糾正道,“前段時日就在衍州城,這位顧姑娘還在前曜王妃的安胎藥里做了手腳。有這樣一位蛇蝎心腸的子在邊,恐怕這位前曜王妃很難順利地誕下嬰兒。”
孔越覺得陛下的擔憂或許有些多余了。
司空鶴聽著孔越的話,想到簪煙背后的那“落月彎刀”的不明勢力,眼底出幾分深思。
他沒再多問孔越什麼,只說道:“既然賑災一事基本都已落實,孔將軍擔的不過隨軍押送糧草一職,現下也可稟明曜王,提前先回京去了。”
“如今陛下臥病,朝中事務雖已安排妥當,但太子年,京中能擔事的臣子又不多,時間一長恐生異端。某牽掛陛下與太子安危,孔將軍若能護在陛下左右,于某而言自是莫大助力。”
孔越不知司空鶴心里打算,一聽是要他回去保護皇帝和小太子,當即正:“末將遵命。”
“去吧。”
孔越在周圍掃視一眼,見護在馬車旁邊的只有一個戴斗笠的敬玄,本想問一問沐蒼和被擄走的李菁的況,但想了想后還是忍住了。
他即將回朝,無論接下來在恪州,曜王與國師之間會發生怎樣的爭斗都與他無關。他是一心效忠天子之人,實則于他而言,若這兩大權臣能斗個兩敗俱傷,還更加有利于穩固皇權。
于是孔越又對著閉的車廂做了一揖,一言不發地帶著自己手下的人離開了楊柳坡。
孔越走后,司空鶴沉默了許久。
敬玄抱劍走上前來:“主上,走嗎?”
“再等等。”司空鶴道,“還有一個人,應該在路上了。”
敬玄眉頭一,順從地退到了一旁。
兩人又靜默地等了片刻。
風盆里的炭火,石一般鮮紅。
又一陣馬蹄聲從遠傳來。不過這次來的只有一匹馬,敬玄循聲抬眼,看到了一個藍的影遠遠地從林蔭里出現。
敬玄拇指一錯,當即彈出鞘中劍。
噌——
銀亮劍抵在了咽。
穆清葭看著劍面反月,慘白的一道,卻是這黑夜中唯一能看到的亮。
沒再上前,就隔著十步的距離站定了,朝著劍抵來的方向遙做了一揖:“國師大人。”
車廂里的人沒有回答。
穆清葭也沒有再出聲催促,只默默了拳。
無聲的迫最強,而畢竟與司空鶴打道三年,知道只有在況不妙的時候,這位只手遮天的人才會沉默著不開口。
已經做好了的雙生蠱再次翻攪起來的心理準備。
然而等了許久,預料之中的折磨卻沒有到來。只聽司空鶴問了一句:“眼睛怎麼了?”
穆清葭一愣。
不過司空鶴心思難測,拿不準,便只能照實回答說:“不明原因,視力正逐漸減退,如今在夜間看不見東西,不過白日里還能看清一些。”
聽到這句話,司空鶴著佛珠的手微微一松。
他這才察覺到自己之前心中有點,也因這一發現,他倏然擰了一下眉。
為何?
司空鶴不解。
他沒再繼續撥佛珠,轉而將整串珠子都握了手心。
隔著車門,穆清葭自然看不見司空鶴的反應——不過即便司空鶴就在面前,如今也是什麼都看不見的。
只聽到他的語調忽然又冷了兩分:“既看不見,方才救人時卻毫不含糊,你的手比我以為的還要高啊。若我今日要你將那罪奴出來呢,你也會選擇抗命,是麼?”
穆清葭聞言眼底一沉,咬了咬牙。
開口問道:“恕穆清葭冒昧問一句,國師大人要抓菁兒的目的是什麼?”
“要挾曜王,還是控制我?”穆清葭直言道,“可無論是何種目的,您心里都很清楚,抓十個菁兒都抵不過一個我。”
“先不論我的命本就在您的手里,您若想要我死,只要驅雙生蠱就行,何必大干戈安排人沿途刺殺?而若是要威脅王爺……”穆清葭心里默嘆了一聲,一字一頓接下去,“我如今懷著他的骨,在他心里,這世上不會再有另外一個人比他的親生孩子分量更重了。”
“也正是因為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事關重大,所以才會讓陛下如此忌憚,無論如何都要讓我死在賑災路上。而國師大人您也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猶豫,不愿聽陛下之命行事,不是嗎?”
司空鶴眸一凜,屈起手指:“放肆。”
敬玄抵到穆清葭咽的劍鋒更近了一分。
穆清葭背脊上冒出了冷汗,可卻依然冷靜地克制著,不至于讓自己的聲音發出抖。
“若我的這個孩子可以為您所用,以您的手段,完全可以杜絕他威脅到太子殿下地位的可能。而他也可以為您手中的一柄利,去對付您最忌憚的政敵,也就是他的父親——曜王周瑾寒。”
“您想將利益放到最大,可惜陛下他卻不這樣想。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在這一點上,陛下他不信您,所以您才會這般舉棋不定,一面想留我一命,一面又不得不讓我死。我猜的可有錯麼,國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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