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陸長洲反應過來了,穆清葭便又重新垂下了眼。銀勺撥弄著碟中糕點,說:“我也曾為罪奴,知道要逃出囹圄還不被察覺絕非易事,至不是憑我自就能夠做到的。”
“教坊司隸屬宮中,規矩只會比我曾遵守過的更加嚴苛。所以我才不解,簪煙既了教坊司,又是如何去到流云榭中的?”
雖然同樣都是院,但教坊司和流云榭之間可是存在云泥之別。
教坊司雖是家的,樂舞表演也都只對大提供,但樂舞因都是罪臣家眷,別說月例了,就連恩客們給的賞賜也一律都是要上的。
而流云榭就不一樣了,先不論它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風月場所,流水似的打賞足以讓里頭的姑娘過得比宮中大部分的貴人都好,更重要的是,們攢夠了錢,是可以替自己贖的。
從教坊司到流云榭,相當于死契變了活契,這其中若是沒有打通什麼關竅,怕是難于登天。
陸長洲聽完穆清葭平靜陳述的這些話,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心疼的。
心疼自小失去了依靠,心疼小小年紀就了那麼多的苦,心疼好不容易從火坑里跳出來重獲了自由卻又進了另一個火坑,也心疼此刻可以這般平靜地揭開自己的傷疤。
“是不是曜王殿下為做的安排?”陸長洲問。
穆清葭搖搖頭:“不會。王爺……他那個時候還做不到這個程度。”
而即便到了周瑾寒結束幽積攢起勢力之后,也不會是他將簪煙救出的教坊司。
一來,以周瑾寒對簪煙的,如果有能力讓出了教坊司,又怎麼還會讓到流云榭去?哪怕流云榭是用金玉堆砌起來的,它終歸也還是個院;
二來,錢媽媽對覃桑說過,周瑾寒當年是掘地三尺足足尋找簪煙一年才輾轉得知在流云榭的。
所以穆清葭猜測,周瑾寒當時必定也是先去了教坊司要人的,只是沒有在名冊上找到簪煙的信息,這才沒敢將事鬧大,只地擴大了尋找的范圍。
之后他定然也就此詢問過簪煙,就是不知簪煙是如何回答的,竟能讓疑心重如周瑾寒都不再深究。
陸長洲顯然也想到了這點。
他沉默了片刻,飲盡杯中茶,說:“我明白妹妹你的意思了。此事便給我辦吧,我去翻查相關檔案,定將始末弄個明白。”
“那就有勞兄長了。”
穆清葭站起了:“耽誤兄長多時,我先告辭了。”
“葭妹妹。”
陸長洲看著穆清葭的背影,雙手微微握拳。
“這三年來,你可怪我嗎?”
“當年如果不是我將你引薦上去,你如今也不必囹于那四方院墻,更不必過得這般艱難。”
聽著陸長洲語調中的抱歉,穆清葭的眼睫輕輕一。
可并沒回頭,只笑了笑,回說:“我不怪你。你當時是想幫我一把,是出于好意,我都明白的。只能說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罷了,兄長不必自責。”
“可……”
陸長洲還想再說什麼,穆清葭卻打斷了他。
轉,隔著幾步的距離著陸長洲,說:“兄長,你是在我最艱難的那段時里陪伴過我、幫助過我的人,我心里始終是激你的。我走到今日這景并不只在于當初那第一步,更多的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心里坦然,兄長你更應該坦然。”
“你有你的仕途,有大好的前程,比起牽掛我,你合該多考慮自己一些。”穆清葭笑了,眉眼彎彎的,溫又堅定。
“聽說嬸嬸已經在替你議親了,我在這里先恭喜兄長了。”向陸長洲作了一禮,“祝兄長與嫂嫂琴瑟和鳴,濡沫終生。”
陸長洲眼中的亮暗了下去。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穆清葭多聰慧的人,其實心里都明白的。只是他心中有所執念,三年都不愿放下。
他比誰都希穆清葭能夠過得好,因為只有過得好了,他心的歉疚才能消下去一些。
三年前,穆清葭在西城門經營著一個香料鋪子。當時是陸長洲在下朝后聽禮部的一個同僚談起,說國師準備的祭天大典還缺上幾味香料,他們一時不知該提供什麼。
他心覺是一個機會,如果這次能夠讓國師相中,那穆清葭的鋪子以后就不愁生意了。所以他才向那位同僚引薦了穆清葭,將帶到了國師的跟前。
后來陸長洲每每聽到有關曜王府的閑話,他總會留心多聽一耳朵。
聽到穆清葭進王府后是怎樣被全府上下排斥,又是怎樣被宮里的各位娘娘刁難,聽到周瑾寒一時對冷了一時又對熱了,聽到傷了病了,他都無法控制地會到自責。
他總覺得是自己害了穆清葭,害落囚牢,害陷困境,害不得不與狼共舞。
無論要做什麼,他總是想要彌補的。
但其實,穆清葭并不需要。
陸長洲的臉上有些落寞。
可他是個溫厚慣了的,并不會去強加別人什麼。
于是面對穆清葭克制的提醒,他只輕笑了笑,向做了一揖,溫聲叮囑道:“天寒地凍的,王妃一路好走。”
珠簾卷起又落,曜王府的馬車轔轔向前。
碟中的酪在餅上化開,仿佛垮塌的山間雪。
回到王府不過半個時辰。
馬車剛在門口停穩,穆清葭還沒來得及下車,后頭周瑾寒也策馬而至。
“王爺。”
“去哪兒了?”周瑾寒在穆清葭臂上攙了一把,沒將禮行全。
“去見了個老友。”穆清葭坦言,“以前的鄰居。曾經多他關照,聽說他即將婚了,所以去送一份禮。”
周瑾寒不疑有他,攬著穆清葭進門,像是隨口一提:“那等到他婚當日,我與你同去觀禮。”
穆清葭順從地笑笑:“好。”
“王爺,王爺!”
一個小廝匆匆地跑過來,離他們還有十步路的時候就先跪了。
“王爺。”他以頭搶著地面,磕磕道:“潛,潛書房的人已經抓到了……在,在刑房。”
周瑾寒仿佛早有預料,眉眼間的神并沒有多變:“抓到便抓到,慌張什麼?”
“因……因為是,是簪煙姑娘邊的挽春……”
因恐懼,小廝的聲音已經低到快聽不見。
穆清葭一時只聽清了最后一句話:“挽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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