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星移
風雪比方才更沖了些,謝允聽著殷沛那瘋子極富有穿力的吱哇,心裡有點索然無味,他想甩開這幫人,去見周翡,再不見就走不了。
他的輕功獨步天下,號稱風過無痕,倘若吳姑娘的筆足夠公正,中原武林百年間最驚豔的輕功該當有他一筆,如今卻只能用它來躲開這些多餘的人,方才在一片驚呼中掠出人群,便再沒力氣“騰雲駕霧”了,只能一步一步著牆,吃力地提起兩條,緩緩往前走。
突然,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吼:“狗皇帝死了!”
謝允一愣,他深吸一口氣,將額頭在一側石牆上,深吸了口氣,崩裂的指尖變本加厲地慘不忍睹起來。
“不對,”謝允心道,“殷沛是意外,剩下的人是有預謀的。”
周先生離舊都只剩下咫尺寬的距離,兩代人苦苦掙扎,無數人捨命、舍了聲名才走到如今這地步……
他死不足惜,怎能看著他們功敗垂?
他渾都在發抖,流出的很快被凍住,在青灰的石牆上留下了一道手印,繼而狠狠地將鮮淋漓的手指攥,在一片霜雪紛飛中轉往那聲音傳來之掠去。
趙淵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邊衛莫名地越來越,忽然,一個一直跟在他邊的“衛”毫無預兆地舉起手中刀,當頭劈向他後背,電石火間,趙淵不知從哪來一力氣,驀地往前撲去,姿態不雅地避開了這致命一刀,喝道:“大膽!”
那“侍衛”輕輕地笑了起來,緩緩提起的袖下面,出了一個北斗的標記。
“同伴”突然反水,趙淵邊僅剩的七八個侍衛連忙圍一圈,將皇帝護在其中,那北斗黑人卻突然笑了,只聽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一人笑道:“參見陛下,陛下,咱們可有二十多年不見了吧?”
趙淵腦子裡“嗡”一聲響。
小巷子盡頭,一襲扎眼的紅出來,來人輕輕笑道:“北斗,武曲開,參見陛下。”
趙淵一咬牙,是從地上爬了起來,自己站定了,冷冷地問道:“曹寧呢?”
開笑道:“怎麼,陛下是想敘舊拖時間,等人來救嗎?那我們可……”
他剛說到這裡,人便已經到了近前,趙淵本連個人影都沒看清,一個衛便在他眼前首分離了,冒著熱氣的水飛濺到他上臉上,腥臭氣撲面而來,趙淵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後背卻一下撞在了牆上。
開一甩重劍上的珠,獰笑道:“……太吃虧了。”
這些衛雖然也都是百裡挑一,卻豈是開的對手,不過兩句話的景,已經變了一地,這種時候,哪怕趙淵再經天緯地,也忍不住覺得自己是到了窮途末路。
開格外想對著他強忍的驚恐再欣賞一會,卻也深知趙淵狡猾,為防夜長夢多,他一聲不吭,提劍便直接刺向那男人潔脆弱的脖子。
趙淵忍不住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一極細的風與他肩而過,趙淵臉上卻好似被扇了一掌似的,被那掠過的風掃得火辣辣的疼。他吃了一驚,驀地抬眼去,開的重劍竟然被一小塊冰淩打歪了!
開驀地轉,只見一個好像風吹便能倒下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落到了小巷上面的牆上,一襲隆重的華服水淋淋地拖在地上,發冠也已經在砸殷沛的時候丟開了,髮略顯淩,蓋了一層無論如何也化不開的細雪,好似花白了一片……可他整個人卻依然好似清風掠過高樓時端坐聞笛的翩翩公子。
開瞳孔微,頓了頓,方才謹慎地道:“謝公子?還是端王……太子殿下?”
謝允覺得自己一一的力氣都是從骨頭裡榨出來的,因此並不敢浪費,只是略帶微笑地向他。
開眼珠轉了轉,說道:“怎麼,我殺了他,殿下不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登基嗎?北朝將傾,喪心病狂的北斗刺殺南帝……聽起來於您有什麼不妥呢?”
趙淵了,仿佛想一聲“明允”,卻不知怎的,沒說出聲。
開笑道:“我這可是在幫你啊,殿下,難不你還要攔著我嗎?”
謝允笑容大了些,蒼白的幾乎染上了一點,他微微一側,便將上那件累贅的博頻寬袖的外袍甩下了,自己一輕地在牆頭上坐了下來,對開道:“你試試。”
此人怎麼看怎麼像個癆病鬼,坐在牆上,好似隨時會被風雪卷走,不明原因開裂的手指、手背上鮮淋漓,被他隨意楷在雪白的袖口上,整個人著一行將就木的衰弱。
可他那句“試試”落地,開竟不敢。
兩人一坐一站,竟然就那麼僵持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謝允頭上落的雪花將他的長髮從“花白”變了“雪白”,開幾乎懷疑他已經凍住了。
突然,一聲長鳴自遠響起。
是軍號!
風中傳來人聲音:“……進城了!”
“揚州駐軍進城了!”
謝允眼珠輕輕一,開臉驟變——眼下正值戰時,趙淵不可能因為一次祭祖就調地方守軍,能擅自做這個主的,必然是周存!
他們這回行洩了!
接著,整齊有序的腳步聲傳來,開下意識地握了手中重劍,大喝一聲,便要衝出去。眼看他要跑,謝允也不去攔。
誰知他腳步方一出,慘聲便倏地炸起,小巷中整齊的腳步聲了,喊殺聲只喧囂了片刻便死寂了下去,隨後“噗通”一聲,一衛的被扔了進來。開先是一愣,隨即看清來人大喜:“大哥!“獨臂的沈天樞緩緩走進來。
謝允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隔空與趙淵對視了一眼——盡人事,還需聽天命,看來氣數是盡了。
沈天樞上竟沒有一水汽,不管是碎雪渣還是夾雜的雨水,仿佛都會自避開他似的,他往那裡一站,地面都要頂禮拜地朝他腳下陷下去。
沈天樞冷冷地瞥了開一眼:“廢。”
話音未落,他人影已經到了趙淵面前,這回趙淵可真是連驚的機會都沒有。
謝允本以為自己這幅殘軀拖到這裡,發揮餘熱裝個稻草人,嚇唬嚇唬“烏”就算了,萬萬沒料到自己還得親自手,他被迫從牆上飛掠而下,咬了自己的舌尖,一生修為全在了那好似渾然天的推雲一掌中,麻木的卻再沒有力氣——隔空打了沈天樞一掌,自己卻跪在了地上。
即使在燈枯油盡時,推雲掌也並不好相與,沈天樞被迫側平移兩步,髮緩緩飄片刻,一眼便瞧出了謝允只是強弩之末,當即哂笑一聲,輕飄飄道:“可惜。”
開眼睛一亮,再不遲疑,重劍沖謝允後背砸下。沈天樞別開視線,一把抓向趙淵咽。
就在這時,極亮的刀一閃,直直沈天樞瞳孔中。
沈天樞眼角一跳,驀地手,同時,開覺自己的劍砍在謝允上,竟好似砍中了什麼極堅韌的,劍尖竟“蹭”一下開了,連他一頭髮都沒傷到!
原來電石火間,有人在謝允和開的中間之間扔了一件銀白的甲,那甲不知是什麼材料織就,非常邪門,正好嚴合地在了謝允後,替他擋了一劍。
謝允再也支撐不住,保持著半跪的姿勢往旁邊一倒,無聲地道:“阿翡。”
周翡面無表地橫過熹微,心卻在狂跳。
要是趕來的時候慢了一點,就一點……
眼前這沈天樞與當年在木小喬山谷……甚至華容城中所見的那人簡直不能同日而語,手中的長刀幾乎在戰慄,那是只有面對生死之敵的時候才會被出來的、無法言說的戰意。
偏偏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開。
周翡幾乎能數出自己的呼吸聲,有生以來第一次後悔起自己鬧著玩的時候滿跑馬,說什麼“腳踩北斗,天下第一”。
簡直好像是冥冥中在自作孽。
沈天樞瞇著眼打量了許久,竟認出了來:“是你!”
周翡雖然心急如焚,卻也打定了主意輸人不輸陣,聞聲只冷笑了一下,不吭聲。
開道:“大哥,這丫頭多次壞我們好事,留不得,你我聯……”
沈天樞突然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音。
“讓開。”貪狼冷冷地說道。
絕頂的高手之間,是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應的,沈天樞在重門小院中苦苦修煉多年,已經半隻腳了武癡之境,此生最大的後悔便是神功晚,當年沒能同世上最後一個頂尖高手段九娘堂堂正正地分出高下來,以至於眼下天下之大,竟無尋一對手。此時一見周翡,他立刻將什麼曹寧、什麼刺殺南帝都拋到了一邊。
“破雪刀?”沈天樞問道,見周翡點頭,他那常年面無表的臉上竟出了一點笑意,“好,當年因為半個饅頭留下你一命,是我的運氣。”
開急道:“大哥,咱們還……”
沈天樞:“滾。”
他話音沒落,腳下“棋步”陡然淩厲起來,先不辨敵我地一掌揮開開,隨即竟不變招,直接掃向周翡。
幾乎臻于天然的渾厚力與無常刀短兵相接。
銀河如瀑,傾頹而下,撞上最飄忽不定的不周之風,從枯榮間流轉而過、明滅不息——
趙淵口一陣窒息,在極窄的巷子裡被兩大高手波及,忍無可忍,活生生地暈了過去。
開惱極沈天樞這不合時宜的高手病,狼狽地踉蹌站穩後,心道:“這要打到那輩子去?誤事的老孫!”
眼看揚州守軍已經進城,他們若不能速戰速決殺了趙淵,便只有死路一條,開頗有些審時度勢的決斷,看準時機,正在周翡與沈天樞兩人錯開的一瞬間,他當機立斷,一揮重劍便襲過去。
周翡被沈天樞甩出去半圈,正慣向前,沒料到還有這一,一時剎不住,正好往他劍尖上撞去,再要躲避已經來不及了!
沈天樞怒吼一聲。
謝允瞠目裂,可他已經力竭,用盡全力,未能移一寸,一口嘔了出來,牆角半死不活的青苔頃刻間紅了一片。
突然,一長練憑空卷起周翡的腰,電石火間,竟將拖後了兩步,前襟上堪堪挑破了一條半寸長的小口。
周翡接連退後了三步才站穩,只聽來人聲道:“啊喲,那廝好不要臉,你大哥都你滾了,還賴著。”
周翡猝然抬頭,是霓裳夫人!
另一人道:“我不願救那勞什子皇帝,你們打吧,我瞧熱鬧。”
周翡:“朱雀主。”
木小喬哼了一聲,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手中的琵琶。
第三個聲音道:“我來,紅服,你使重劍,我使刀,奉陪到底。”
周翡:“……還有楊兄。”
楊瑾沖一點頭,簡單待道:“藥農們幫那養蛇的找殷沛去了。”
四個人分列四角,就這麼將橫行二十年的兩大北斗圍在了中間。
周翡忽然回頭去看謝允,謝允眼睛裡還有一點微,他角帶,眼角卻含笑,無聲地了,對比口型道:“天下第一給我看看啊。”
周翡眼圈倏地紅了。
刀劍聲、落雪聲,都開始遠去,謝允的視野輕輕地黯了下去。
紅、霓裳、大魔頭的琵琶、南疆小哥的黑臉……漸次從他的世界裡沉寂了下去。
終於終於,只剩下那一線熹微一般的刀。
謝允心想:“二十年後,我去找你啊……”
他猜周翡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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