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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有翡)》 第121章

第六卷 清晨鼓棹過江去,千里相思明月樓、

第121章 濟南

有道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旦夕禍福之數從來由天說,凡人豈能一窺究竟?

後昭建元二十二年,曹氏流星一般繁盛而不可違逆的運道好似走到了頭。

正月裡,先是北斗文曲死在永州城,同年夏天,黃河口又決了堤。

北帝病重的消息不脛而走,太子無能,娼之子曹寧野心,桀驁不肯奉詔,擁兵自重於兩軍陣前。

而蟄伏二十多年的南朝也在天翻地覆。

建元皇帝突然于暮春之際,在太廟祭祖,誓要奪回失地,一統南北。此後,他一改往日溫脈脈,出自己已經羽翼滿的獠牙。

四月初三,太師範政與其朝中黨羽、重臣一十三人毫無預兆地被抄家查辦,三日後,皇長子康王又因下不嚴、縱奴行兇,“府中豢養武士數十人以充門客,刀斧盈庫,放誕不經,縱無謀反之實,豈無僭越之心”等罪過,被史參了個狗噴頭,建元帝大怒,下令褫奪康王王位,將其足府中,聽候發落。

當夜,其母貴妃范氏自盡于宮牆之後。

轉瞬之間,南都金陵的風向就變了。

而被朝中盤錯節的權臣們迫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尤不滿足,六部九卿,半月之竟十去二三,無數往日裡不顯山不水的面孔平步青雲,月底,太學生請願前,建元帝無於衷、置之不理,隔日便以“妖言眾”的罪名,拿下主事者八人,牽連朝中數位大臣。

一番作,可謂是“探其懷,奪之威,若電若雷”。

滿朝上下,群息聲。

建元皇帝執意出兵北伐,此事已定局。

同年九月,戰火從蜀中一路燒開,好似傾盆的沸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淹了大半江山,曹甯與周以棠短兵相接,互有勝負,前線十多城池反復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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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倒也奇怪,當年曹寧突襲四十八寨時,蜀中百姓彷如大禍臨頭,紛紛出逃,生怕一個不留神便被捲戰火中。

待到後來當真打起來,人們驚慌過後,便也好似當年衡山腳下三不管的小鎮一般,迅雷不及掩耳似地適應了新的世道。

正是太平時有太平時的活法,戰時有戰時的活法,市井鄉野間諸多潑皮無賴手段,恍若天生,那些人們便如那懸崖峭壁石塊下的野草一般,雖稱不上鬱鬱蔥蔥,可好歹也總還是活的。

南北前線戰事陡然張,唯有曹寧可以牽制,戰事已起,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曹寧在軍中做大。北太子手中好似牽著惡犬鬥群狼,鬆手也不是,不鬆手也不是,別無他法,便挖空心思地命人搜羅民間種種靈丹妙藥,只求曹仲昆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撒手人寰。

北斗陸搖與谷天璿隨軍,剩下沈天樞與兩人,奉北朝東宮之命,馬不停蹄地輾轉於各大江湖門牌之間,恨不能刮地三尺,鬧得風風雨雨,聞者膽寒。

一些小門小戶之人四尋求庇護,有那病急投醫的,居然臉都不要了,連大魔頭也肯投奔。

這“大魔頭”值得細說一二。

如今的中原武林第一惡,早便不是活人死人山的那些老黃曆了。

建元二十二年那場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征北英雄會”上,丁魁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了永州城外,木小喬同馮飛花從此銷聲匿跡,不知是死是活,活人死人山徹底告一段落。

而一個常年帶著鐵面的人卻聲名鵲起。

此人從不他真實名姓,旁人也不知他師承故舊,倒好似是憑空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突然便冒出來大殺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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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稱做“清暉真人”,因此人武功奇高、手段毒辣,時人又稱其為“鐵面魔”。

鐵面魔好清奇,甫一出世,便先出手料理了作惡多端的玄武主丁魁,而後攻佔了活人死人山。

這消息還沒來得及讓四方嫉惡如仇者掌大快,眾人便發現,鐵面魔比之前面四位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興風作浪的本領全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漸漸的,人們不再提及當年腥風雨一時的四聖,茶餘飯後時換了個人同仇敵愾。

轉眼,一晃又是三年。

到了建元二十五年,中秋剛過。

濟南府這一年不知怎麼,有那麼多雨水,大雨已經沒日沒夜地下了一天一宿,地面澆了冷雨,殘存的溽暑終於難以為繼、潰不軍地沉了地下,泛了黃的樹葉子落了厚厚的一層。

濟南府雖屬北朝的地界,但眼下還算太平。

這些年有腦子活份的,打起了國難財的主意,不懂一點江湖手段的膽大人便幹起了南來北往的行商買賣,什麼都賣,糧食布帛、刀槍鐵……乃至於私鹽藥材等,只要路上平安無事,這麼走一圈下來,一些尋常件也往往能賣出天價,利潤高得足以人鋌而走險。

為避開戰火,這些行商通常走東邊沿海一線,大多經過濟南,當地漸漸應運而生了集市,在這麼個年月裡,居然憑空多出幾重詭異的繁華。

而出門在外,無外乎與“車船店腳”這些人打道,所以但凡是混出頭臉來的大商戶,都與行腳幫有些聯繫,濟南府有一家“鴻運客棧”,本是行腳幫下的一家宰客黑店,不料這幾年前來落腳的都是拿著“蝙蝠令”的貴客,鬧得他們每日迎來送往,竟比別家正經做生意的還忙碌些,忙暈了頭,也就想不起坑人了,久而久之,居然被強行洗白,了一家做正經生意的去,還擴建了一層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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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時分,一匹頗為神駿的馬冒雨前來,嘶鳴一聲停在門口,一甩鬃,抖落了一串水珠,它得意洋洋地了兩聲。

店小二頗有眼力勁兒,忙拎起竹傘出門招呼:“客人住店不住?還有空房!”

馬背上那人戴著斗笠,手中提一把長刀,翻下馬,將韁繩一遞,點頭道:“勞駕。”

店小二這才發現來人竟是個年輕子,大半張臉都掩在斗笠下,只出一個略顯尖削的下,竟是十分白皙,幾縷長髮被雨水淋了,黏在耳邊,出一個秀的耳垂,單就一個廓,便知道絕不難看。

店小二一邊牽馬,一邊打量,見提著刀也並不畏懼,喜氣洋洋地問候道:“俠趕路辛苦,可帶了蝙蝠令?有咱們家蝙蝠令的,吃住一律能便宜三。”

客一頓,沒料到此地行腳幫如此奇葩,居然大張旗鼓地做起了生意,不由偏頭問道:“什麼?”

這一偏頭,店小二便看清了的臉,心道一聲“好俊”,臉上笑容又真切了三分,涎著臉陪笑道:“形勢比人強麼,都是的。”

把一幫大流氓得從了良。

客笑了一下,一抬手,掌中紅影一閃,出一塊瑪瑙雕的五蝠印來。

“五蝠!”店小二吃了一驚,當即知道來人必定與行腳幫淵源不淺,忙將腰往下一彎,說道,“您裡面請,快請!有什麼事隨時差遣,想吃什麼也隨意點,咱們家沒有,也能小的們上街給您買去。”

客卻擺擺手,只說了一聲“不必這樣叨擾”,便逕自進門,找了個靠門的小角坐了下來,面沖大門,像是要等人。

鴻運客棧中頗為熱鬧,大堂快要坐滿了,幾個小跑堂的行將要練出飛來,在眾人之間來回穿梭,腳下顯然都帶著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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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隨便點了一碗熱湯麵,顯然是了,面端上來便一直將自己沉在熱騰騰的白汽裡,一邊吃,一邊聽旁邊人吹牛侃大山做消遣。此間商人居多,銅臭氣甚祖,三言兩語便能拐回到阿堵上,各自吹噓自己進項,不知真的假的,聽著好像家家有金山。

忽然,鄰桌有一個尖猴腮的中年漢子說道:“我不知諸位聽說了沒有,前一陣子我有個老朋友,乃是個販布的,走商路的時候上了‘那個’。”

他一邊說,一邊用兩眼上比劃了一下。

有人小聲道:“鐵面魔?”

正在喝湯的客頓了頓,偏頭看過去,話道:“那個什麼……鐵面魔不是在活人死人山麼?怎麼也跑到東邊來了?”

尖臉漢子見發問的是個漂亮姑娘,話便多了起來,有意顯擺自己見聞,說道:“姑娘你想,那魔頭手下養了那許多打手,又不事生產,吃什麼去?活人死人山那邊早就人跡罕至,打劫都沒地方打去,開戰這許多年,陸路陸路不通,水路水路也不通,能走的統共這麼幾條線,我聽說此人前些日在晉那邊,如今又跑到了這裡……咳,此人倒也知道羊不能可著一頭薅的道理。”

旁邊有人急著發問道:“快別廢話了,然後呢?”

“那鐵面魔沿途截下他們,要從每個人的人頭上上七的‘過路費’。”那尖臉漢子道,此言一出,座中眾人紛紛倒了一口涼氣,“我那朋友膽小惜命,眼見不好,便認了倒楣,他們倒也沒有為難,點了數目便放行了,還有拒不肯認與討價還價的,一個沒剩,通通被那鐵面人的鬼蟲子吸了人幹。”

有人義憤一拍桌子道:“欺人太甚!”

座中一時沉默下來,這些人走南闖北,滾刀一般,提起金山銀山,全都一副財大氣睥睨無雙的樣子,此時卻又好似搖一變,弱無依的升鬥小民,惶惶不可終日地憂心著自己的前途。

好一會,有人道:“我聽人說那魔頭也並非所向披靡,當年在永州,曾經敗走‘南刀’手下。”

角落裡的客本來正在喝湯,聞言立刻嗆了一口,湯里加了一把辣的,嗆得眼眶都紅了,忙去茶水,好在眾人都各自發各自的愁,沒有注意四下瞄了一眼,悄悄將放在一邊的長刀收到桌下,掛在自己靠牆一側的腰上,刀柄到了腰間的一個荷包,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將那荷包解下來塞進懷裡。

就在這時,座中有人低聲歎道:“可是這些好了不起的大俠們如今又在何呢?你們說說這個世道,降妖的閉門不出,幾年不一回面,倒是妖魔鬼怪橫行四,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聲名……唉,前些年老有謠言說霍連濤霍堡主欺世盜名,乃是害死兄長的元兇,我瞧現在還不如他老人家在世的那會呢,好歹大傢伙有個主心骨,現在可好,你們說霍堡主是偽君子、真小人,那列位不偽的,倒也給大傢伙出頭說句公道話呀。”

角落裡的客聽了這番話,微微一怔,手中的湯匙懸在碗上,半晌沒

突然,鴻運客棧大門又開,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

此人沒帶任何雨,澆得一頭一臉的雨水,臉慘白,眼角帶著一點淤青。此人相貌堂堂,神卻頗為張,進門時站在門口,先頗有敵意的將整個客棧大堂中的客人都掃視了一遍,這才繃著雙肩,提重劍走了進來,不膽小的以為他是來尋仇的,原本低聲說話的也跟著靜了靜,誰知此人進門時竟不小心被客棧門檻絆了一下,腳步登時踉蹌一步,險些摔倒,一隻大手扶在牆上,半晌才勻這口氣。

這麼一看,倒又不像是尋仇的,反倒像是被追殺的。

店小二遲疑了一下,上前招呼道:“客……”

那男子沖他一手,手上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離得遠的人都沒看清,店小二卻面一變,十分恭敬地說道:“失敬,您快裡面請。”

那男子卻擺擺手,遞過一把碎銀並一個酒壺,說道:“不了,我還趕路,勞煩替我加一壺酒,包寫個乾糧乾路上吃,我這便走。”

店小二不敢再勸,應了一聲,接過酒壺,卻沒拿銀兩,一溜煙地跑去後廚。

的男子深吸了口氣,勉強直腰,似乎想找個地方暫時歇腳,可是四下一看,眾行商無不面遲疑,紛紛移開目,不肯與他對視,卻又私底下一眼一眼地往他上瞟。

男子見了頗為膩歪,好一會才在門口角落裡看見一把空凳子,正是那獨行客一桌。

他猶豫了一下,走過去低聲道:“姑娘,我坐一會歇個腳可使得?”

那姑娘沒說什麼,做了個自便的手勢。

男子膝蓋好似陡然沒了力氣,一屁癱坐下來,蹭得椅子“吱”一聲尖鳴,整個人往旁邊牆上一靠,就這麼會功夫,他便閉上了眼,口起伏微弱,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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