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會盟

大概是知道自己跑不了，之後的幾天，謝允居然消停了不。

周翡懶得搭理他，他便百無聊賴跟李晟借了幾本“遊記”，預備留著催眠用，結果翻開一看，發現此遊記超凡俗，與等閒遊記不可同日而語，乃是當代齷齪版的《山海經》，上面記載了筆者遊歷山川時與無數妖魔鬼怪發生的桃傳奇故事，非常之獵奇。

謝允當即大喜，如獲至寶，老老實實地閉門拜讀起來。

他老實了，周翡反而有些不習慣，總覺得他還有什麼麼蛾子沒發出來。謝允聽說這種想法，為了不負，隔日便用小木塊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蛾子送給，翅膀上還風地刻了個“麼”……然後他抱著自己被鎖上的右腳，在房頂上躲了一天沒敢下來。

三天后，霍連濤的“征北英雄大會”如期而來。

滿城風雨了這麼長時間，霍連濤再弄不清水波紋的來龍去脈，那他脖子上頂的恐怕只配夜壺了。

可是後知後覺畢竟為時已晚，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的英雄帖已經發得到都是，再要讓所有人當沒看見是不可能的，霍連濤這會想必正騎虎難下。

霍連濤逃離岳的時候，就把老弱病殘和做事不靈的都給痛快甩下了，這會跟在他邊的都是當年霍家堡的得用之人，他在城外弄了個足能容納上萬人的大莊子，家丁們穿梭有序，來往賓客與不速之客雖人數眾多，但居然堪稱井井有條。

莊子門口拓出一條大道，幾個鬚髮皆白的老人帶著一幫龍虎猛的後生分兩側而立，都是刀劍配齊，凜凜生威。

門口一幫不知從哪找來的大姑娘負責引路，個個都是桃紅的衫子水蛇腰，兩腮若有霞，來人是魯醃臢的莽撞人也好，是流著哈喇子的老鬼也好，一概巧笑倩兮語相迎，乍一看，活似都是一個娘生出來的。

姑娘們進門便先問：“敢問這位英雄可有英雄帖？”

問完，不管來人答的是“有”還是“沒有”，們下一句全是“您往裡請”，然後派個姑娘出來引路，好像只會說這麼兩句話。

李妍本以為能在門口看見幾場事端，誰知這麼和平，一邊跟著引路往裡走，一邊忍不住湊到周翡耳邊嘰咕道：“這不是有沒有都讓進嗎，那還瞎問什麼？”

周翡“噓”了一聲，謹慎地往四下打量。

原來進得這莊子大門後，還得穿過一片石林，石頭高的足有一丈許，倒下來砸死個把人沒問題，矮的不足膝蓋高，擺放得錯落有致。

外人一走進來，便不知為什麼，有種冷難的覺，盯著那些石頭看得時間長了還會頭暈，得人只好將目放在前面被石頭中間夾出來的羊腸小徑上。

那小路卻又不是直的，蜘蛛網一樣四通八達，一不留神便沒石海裡，尋常人走兩步就得轉迷糊，只能靠前面的人帶路。

旁邊謝允笑著話道：“自然不是，這石林中的陣法相當妙，進了這裡面，便只能依著人家的安排走，你不妨問問這位帶路的姑娘，有帖子的人和沒的，安排的地方，想必不是一吧？”

領路的姑娘捂住，回頭沖他輕輕笑了一下，因覺得他模樣俊俏，便不免多看了兩眼，但看歸看，卻沒吭聲——這些人除了在門口的那兩句詢問之後，便好似變了一幫啞，無論別人怎麼問，都只是笑而不語。

那笑容活似長在了臉上，看得久了，周翡居然覺得們都有點不像活人，怪瘮人的。

謝允見試探未果，便用扇子擋著臉，低頭在周翡耳邊說道：“完了，看來人計不管用。”

周翡從來都覺得戲文裡那些個一邊勾引別人，一邊還問別人自己不的橋段顯得特別不要臉，人人都是倆眼一鼻子，最多分順眼和不順眼的，還能到哪去？因此總是不由得替那些故事裡的大小怪尷尬，此時聽聞謝允張便將“人”名號不問自取，不由得再次對他的厚無恥五投地。

因為得以出來放風，謝允難得不用將一隻腳吊起來了，天門鎖的另一端短暫地扣在了周翡手上，謝允不知從哪弄了一件寬袍大袖的袍子，往下一垂，能將鎖扣結結實實地遮住，不開袖子仔細查看，看不出什麼異狀來。

就是謝公子這寬袍大袖的裝扮有點奇怪，別人參加英雄會，大多是方便的短打，為打架做準備，只有他一零狗碎，像是要來賦詩一篇，謳歌英雄們的群架。

周翡沒搭理謝允的胡言語，眼見石林到了頭，回頭看了一眼來路，皺眉道：“來的人都那麼好脾氣，老老實實跟著他們走嗎？”

朱晨見他倆頭接耳，臉頰繃了繃，隨即面無表地移開了目。就在他心不在焉的時候，突然，一條赤的影子從他腳下鑽了過去，朱晨嚇了一跳，不由得“啊”的一聲。

周翡反應極快，一腳踢了出去，腳尖在那東西上一挑，便將此橫著踹得飛了出去，那東西落地盤了一團，顯然是到了驚嚇，三角的小腦袋高高揚起，故作兇狠地沖張開了長著毒牙的。

朱晨往後錯了半步，差點仰倒，這才看清那只是一條拇指的小蛇，不由窘得面紅耳赤，幾乎不敢抬頭。

好在他不是最慫的。

旁邊楊瑾一見那蛇，當即便面大變，連退了三四步，如臨大敵地將斷雁刀也拎出來擋在前——周翡當年都沒有得到過這樣鄭重的對敵態度。

李妍道：“呀，這麼紅的蛇以前沒見過！”

說著，十分稀罕地上前一步，撿起一小木。

旁邊的吳楚楚此時才覺到李妍真是周翡妹，起碼這能包天的膽子便是一脈相承，忙道：“當心，有毒……”

話音沒落，李妍已經出手如電，用那小木削向了蛇，蛇也是兇悍，見木來襲，掉頭便咬，它這一掉頭的瞬間，李妍便趁機一把扣住了這小孽畜的七寸，“哈哈”一聲拎了起來，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抓到啦！”

興南鏢局的人都同時退了兩步，遠離了李妍這怪胎。

李晟額角的青筋都跟著蹦了起來。

這時，不遠有人開口說道：“放開，那是我的蛇。”

李妍一愣，回過頭去，見毒郎中應何從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近前。

應何從邊既沒有同伴，也沒有引路的，他就一個人背著一筐蛇，閒庭信步似的走進這古怪的石頭陣。

方才看李妍抓蛇都面不改的領路子終於變了臉，上前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

“在你上彈了藥，”應何從面無表地說道，“三裡之，你走到哪我的蛇就能跟到哪。”

領路子頓時覺得上生滿了膿瘡一般，垂在側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想把自己整張皮都揭下來抖一抖。

應何從又道：“倘若霍堡主真那麼大方，誰都讓進，做什麼要先問有沒有帖？你們是想將我們分別派人引到不同的地方落座，萬一有什麼事便一網打盡吧？”

他說話間，四周草叢裡“窸窸窣窣”響個不停，分明只是清風吹過草地的靜，卻因為這突然冒出來的毒郎中，每個人都不由得風聲鶴唳地懷疑草地裡有蛇。

領路子修長的脖頸上起了一層眼可見的皮疙瘩，勉強笑道：“公子說笑了。”

應何從的臉上出一個僵又腎虛的笑容，一手道：“那就請自便吧，不必管我。”

領路子神微微一變，狹長的眼睛瞇了瞇，桃紅長袖遮住的手上閃過烏青的芒，就在這時，謝允忽然上前，半側擋住應何從，出扇子沖那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十分溫文爾雅地說道：“姑娘，想必後面還有很多客人，咱們便不要耽擱了吧？”

領路當時便覺一雖和卻冰冷的力量隔空湧了過來，不輕不重地撞在了手指關節上，手一，險些沒住那掌中之，當即駭然變，睜大眼睛瞪向謝允。

謝允將手上的扇子搖了搖，笑容可掬道：“在下不才，也不吃人計。”

領路人倒是十分識時務，眼見實力懸殊，便也不再負隅頑抗，面無表地一轉，便像個人形傀儡似的默不作聲地將他們帶到落座之。

霍連濤顯然財力超群，這莊子中不知是原本就有還是後來人工挖掘，有一個很寬的湖，中間是大片的水榭，上面不倫不類地了一霍家堡的旗。

那水將人群東西向一分為二，周翡眼裡好，老遠一看便瞧見了對岸的一口大棺材——看來不速之客都給安排在了那邊。

應何從自己闖進來，沒有人招呼他，他便也不坐，只是背著籮筐跟李妍扯皮，跟要蛇。此人名聲可怖，人卻沒那麼兇神惡煞，意外溫和，除了剛開始跟領路的人略嗆了幾句，便沒怎麼顯出攻擊，李晟一開始頗為擔心，結果發現這毒郎中翻來覆去就只會說一句：“那是我的蛇，把蛇還給我。”

他忍不住悄聲問謝允道：“謝公子方才為什麼給他解圍？”

謝允目四下掃了一眼，在水榭後面高高的閣樓上停留了片刻，那小樓上掛著簾子，裡面不知坐了何方神聖，戒備十分森嚴，底下有一圈侍衛。

“別人的地盤，”謝允道，“帶上這麼個人，省得無聲無息地被毒死，那可太冤了。”

李晟吃了一驚：“這到底是英雄會還是鴻門宴？”

謝允角彎了彎，眼角卻沒什麼笑模樣，微微出一冷意。

就在這時，水榭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打鼓的人想必有些功力，“咚咚”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莊子，隨即，幾個霍家堡打扮的人分兩隊沖了出來，在那獵獵作響的大旗旁邊站定，同時一聲大吼。

莊子中靜了靜，一個中年人大步走出來。

“霍連濤。”謝允低聲道。

“霍連濤”的大名，周翡聽了足足有小一年了，卻還是頭一次見到真人，只見這人高八尺有餘，宇軒昂，雖然上了些年紀，卻不見一佝僂，國字臉，五端正，鬢角有些零星的白，往那裡一站，居然頗有些淵渟嶽峙之氣。

怎麼看都是一條好漢。

見到他的人，恐怕想破頭也難以將此人同“倉皇逃竄”“弒兄謀取霍家堡”等一干齷齪事聯繫在一起。

霍連濤往前一步，出雙手，往下一，示意自己有話說，待因他面而產生的竊竊私語聲漸漸消失，他這才十分沉穩地沖四面八方一抱拳，朗聲道：“諸位今日賞臉前來，乃是霍某大幸，激不盡。”

謝允用胳膊肘杵了周翡一下，小聲道：“看到沒有？這就是‘振臂一呼天下應’的底氣和氣度，你學到一零半星，往後就能靠這個招搖撞騙了。”

周翡踩了他一腳。

霍連濤又有條有理地講了不場面話，從自己兄長被“北斗人”所害，以小見大，層層展開，一直從小家說到了大家——講到半壁江山淪陷，又講到百姓民生多艱，悲恨相續，非常真實，饒是周翡等人也不由得被他說得心緒浮。

“……時人常有說法，如今中原武林式微，萬馬齊喑、群龍無首，放眼四海九州，竟再無一英傑。”霍連濤力深厚，聲音一字一頓地傳出，便如洪鐘似的飄在水面上，功夫低微的能讓他震得耳朵生疼，只聽他怒喝道，“一派胡言！”

“霍某無才無德，文不武不就，所有不過祖宗傳下來的一點家業，如今濃雲城，豈敢不毀家紓難？今日將諸位英傑齊聚於此，便是想促諸位放下門派之見，擰一繩，倘有真英雄出世統領如今武林，我霍家願追隨到底，並將傳家之寶奉上！”

他說著，另有人扯開一面大旗，上面碩大的水波紋倏地在水榭上展開，冷冷地俯視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