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李邵從小座起,跟著圣上一路走出金鑾殿。
冷風襲來,吹得他沒忍住,了雙手。
圣上看在眼中,一面走、一面道:“前幾天才病過,你要多注意,當心。”
李邵忙道:“兒臣謝父皇關心。”
“等下就過去禮部吧,”圣上說完,又看向汪狗子,“好好照顧太子。”
汪狗子恭謹答道:“小的一定照顧好。”
說完這些,圣上快步往書房去。
李邵目送他離開,徐徐吐氣,全是白霧。
汪狗子眼珠子一轉,靠近李邵,著聲兒道:“殿下,小的還是頭一回離金鑾殿這麼近,頭一回聽文武大臣們議政呢。”
李邵瞥他。
可能是汪狗子語氣里的那興勁兒,讓李邵都有些好奇起來:“什麼想?”
“嘿,”汪狗子了鼻尖,“小的覺得,跟著殿下能有大前途。”
李邵挑了挑眉。
這聽著是一句廢話。
跟著堂堂皇太子,肯定比在永濟宮當個小太監有前途的多。
只是,李邵沒來由的突然冒出來一句:“難說,知道東宮這兩年換了多人手嗎?”
汪狗子聞言一愣,搖了搖頭,而后又點了點頭:“不太清楚,但小的能來頂缺,應是又換過人了。”
李邵嗤笑。
汪狗子道:“應是他們沒有伺候好殿下吧?小的好好做事,應該就能留下來了。”
李邵不置可否。
汪狗子卻繼續表著忠心:“剛早朝時,小的就候在大殿外,抬頭能看到圣上和您坐在高。您發號施令的模樣,太有氣度了,小的知道不應該,但小的看得目不轉睛。”
李邵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愣了下,問:“我發號施令?”
“是啊,”汪狗子點頭,“那幾位大人一直說不攏,還是您一錘定音。小的當時聽的,心噗通噗通直跳。您說得可真好,您看,圣上當時都贊許您了。”
李邵了下顎。
父皇的確贊同了他的話,而他也是為了在父皇面前多表現,才讓順天府與三司應下年前定案。
當然,就是那麼一說,說的時候只揣度了父皇的想法,此時汪狗子這麼一提……
暢快的。
自從坐上小座,這還是頭一次,讓李邵覺得在早朝上有了點樂趣。
他不再是單純地只坐在那兒,更沒有被史劈頭蓋腦地罵,他反而說了自己的看法,得到了父皇的認同,也讓臣子聽了他的代。
這還真是頗有一番滋味。
汪狗子觀他神,又道:“小的說幾句厚無恥的話,今兒這一回見識,小的算是知道為何人人都想當、想當大了。
讓手下人聽話真的太有趣了。
大管小,您又管著大,小的這樣的也就是崇仰曹公公。”
李邵哈哈大笑。
汪狗子年紀不大,說話倒是真實在,而李邵就喜歡這麼實在的。
被汪狗子這麼一說,他亦忍不住想,讓那些員老老實實聽吩咐的滋味真的不錯。
尤其是單慎。
之前抓個破和尚卻抓到他頭上,把他冠不整地抬進順天府,害得他倒霉極了。
現在好了,也讓單慎嘗嘗焦頭爛額的麻煩。
“走,”李邵心好了許多,“隨我去禮部,讓你看看大是怎麼管小的。”
汪狗子應下,興沖沖跟上。
另一廂,單慎回到順天府,著臉一路走到后衙。
大案雜而不,擺著厚厚的文書案卷,他掃了一眼,認命地取出與此案有關的冊子,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翻看。
來回翻看了三遍,翻到差不多都能背出來了,單慎都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恕我眼拙,”單慎哼笑著把案卷攤在桌案上,“時間地點,人證證,來龍去脈,還要我們順天府怎麼查?
大理寺站著說話不腰疼,刑部那幾個,討功勞沖在前,辦不妥了又找我。
嫌犯都被他們帶走了,現在來問我順天府?
我怎麼查?我給他們編嗎?”
師爺聽他口氣,就知道單大人憋了一肚子火氣。
這也難免。
說是同朝為,但畢竟衙門不同,職責也不同,他們順天府哼哧哼哧種好的桃樹,莫名其妙被人摘了果,回頭那摘果的、嘗果的還尋上門來問責果子不夠香不夠甜……
單大人沒一鏟子尼瑪糊人臉,都算他克制了。
想歸想,師爺也不能和單慎一個鼻孔出氣。
他們自然是一條心,但一味出氣著實不解決問題。
“要不然,我們再改改案卷,寫得再細致些?”師爺建議道。
單慎角一:“怎麼細致?這麼明明白白的事還不夠?給他們飾飾、潤潤,寫了戲本子還分上中下三折子?還是你來手,改話本,本那驚堂木借你,你啪嗒一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https:/
師爺:……
倒也不必如此。
府丞張轅正好從外頭過,只聽到最后幾句,下意識探頭問了句:“什麼后事?什麼分解?”
單慎冷笑一聲:“想知道?讓刑部、大理寺給你講去。”
張轅哭笑不得。
氣歸氣、惱歸惱,最后還得湊在一塊,集思廣益、重頭梳理,盼著能在年前把案子定下來。
為此,單慎帶著人手,接連幾日跑刑部與大理寺。
張轅也沒得空閑,聽從單大人代的“誰也別想好好過”的思想,除了他們順天府的人手,還讓刑部出人協助,又讓大理寺出人監督,一塊去案子相關的城郊幾探查。
大冷的天,西北風吹得腦袋嗡嗡。
時隔大半年,很難查出些新鮮東西,反倒是老百姓的一些口供翻來覆去,聽的人還能記住些,說的人翻到稀里糊涂起來。
四五天過去,可謂是毫無進展。
早朝上,許是疲憊的,也許是無奈的,誰也沒再甩事兒,老老實實聽皇太子提醒他們時間有限、抓再抓。
天空再次飄雪。
徐簡抱著手爐,坐在羅漢床上與林云嫣下棋。
這幾天,他手爐不離,一直擱在上,靠這點熱意才讓不冰冷。
岳大夫實話實說,到底是又了一次寒,就得這麼慢慢養。
徐簡不想讓林云嫣和徐夫人擔心,自是配合。
一盤棋下了大半個時辰,場面依舊難分高下。
林云嫣落下一子,輕聲道:“李邵這幾天好像格外老實。”
徐簡笑了笑:“的確老實,那汪狗子是個人才。”
他雖未上朝,但朝中大小事、尤其是與李邵相關的,依舊了然于心。
自從那天出了國公府、又去了一趟永濟宮后,李邵一下子沉靜了下來,每日按部就班上朝、觀政,沒有出任何岔子。
一時間,安定得出乎了所有“知人”的意料。
徐簡算是了解李邵的。
李邵并非沒有老實時候,此次去禮部觀政的最初幾天,他也是這麼循規蹈矩,不說學進去了多,起碼挑不出錯來。
但那幾天的李邵,與這兩天的李邵,其實并不相同。
前者是心浮氣躁,勉強著子,其實心里野得很;后者是了雜念,心思都收斂了許多。
可要說李邵就此端正了,那必然不可能。
用徐簡的話說,李邵有太多“一陣一陣”的時候了。
若非如此,圣上先前也不會想下狠勁兒擰他,又被他聽話的樣子弄得擰不下去。
當然,徐簡才是最大的“害者”。
他從前就這麼被李邵拖著,認為他是被人教壞了,想方設法去板正這位皇太子,最終才明白本沒有希。
李邵那人,不是邊換幾個人就能引到正途上來的。
除了把他從皇太子的位子上拉下來,再把那幕后之人鏟除掉,徐簡和林云嫣不可能高枕無憂。
因此,徐簡才說,汪狗子是個人才。
起碼這人很知道如何“哄”著李邵,讓李邵在短時間,像一位洗心革面的皇太子。
“看來,那人更怕李邵被廢。”林云嫣道。
徐簡垂著眼,翻著手中棋子:“他比我們更需要李邵這麼個皇太子。”
此前,他們把李邵當旗幟,也用李邵當引子,李邵不瘋起來,圣上狠不下心用他,也不能靠他引出幕后那只手。
而幕后之人想要的卻不同,那位是把李邵當刀子,他要用李邵鏟除異己、把持朝政,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李邵若不再是皇太子,還怎麼做刀?
尤其是,今時不同往日。
“朱倡死了,王六年也死了,加上道衡、王芪,”徐簡道,“他拿的人手再多,也不住這麼出師未捷先死,若再失了李邵,他行事更加不易。”
林云嫣道:“圣上好不容易起了這個念頭,一旦李邵乖起來,興許又會有變數。”
人心難測。
圣心更是難測。
圣上太偏寵太子了。
“圣上想用永濟宮調來的汪狗子讓李邵犯錯,只是沒料到,汪狗子現在得想盡辦法護著李邵,不讓李邵有一點出格的舉,”林云嫣道,“離封印還有一旬,即便想設計他,也不容易出手。”
太近了,離臘八太近了。
一次意外能騙過圣上,再來一次,怕是做不到天無。
徐簡抿了口茶:“誰知道呢……”
午后,雪停了。
順天府依舊是云布。
單慎靠坐在太師椅上,著發脹的腦門子。
有那麼一瞬,他想破罐子破摔,真讓師爺去寫話本子給刑部差,好在還存了幾分理智。
外頭傳來腳步聲,不疾不徐,與近來衙門里眾人的緒截然不符。
單慎睜開眼睛,問:“誰來了?”
師爺起,開門去看了眼,扭頭道:“輔國公邊的親隨。”
單慎一愣,也站起了,就見玄肅提著兩只食盒站在了廊下,他忙請人進屋里說話。
比起玄肅,單慎更悉參辰些。
之前輔國公在他們衙門坐鎮時,邊跟著的一般都是參辰。
“參辰小哥的傷怎麼樣了?”他問。
玄肅道:“皮傷,差不多好了,爺自個兒空閑,干脆也讓他多歇歇。”
“多養養也沒壞,”單慎說著,視線落在了食盒上,“這是……”
玄肅把東西給師爺,道:“爺讓送來給諸位大人。
今年了順天府照顧,按說該在封印后擺上一桌、請大人們吃個酒,可我們爺現今不好出門行走,沒法設宴。
想著近幾日衙門里忙碌,單大人忙起來又顧不得吃頓熱菜熱飯的,就備了些糕點送來,您看著填個肚子解個乏。”
單慎看了眼食盒,樂了:“甜的嗎?”
玄肅認真答道:“小的覺得一般,不太甜。”
單慎哈哈大笑。
甜也行,泡壺茶就是了。
要他說,輔國公這人是真上道。
要說照顧,今年能稱得上照顧的也就麻溜兒替他們辦妥了劉靖與徐夫人和離的章程,從進門到出門,快得不得了。
但反過來說,單慎這一年也沒占輔國公的好。
別的不說,陳米胡同那焦頭爛額的狀況,若不是有輔國公在前頂著,順天府和守備衙門都夠嗆能結案。
就那麼點香火,從年初一路保佑到年尾,這樣的菩薩,哪里去找?
東西送到了,玄肅便要告辭。
單慎了胡子。
上回輔國公說什麼來著?
“不說客套話”、“要單大人幫忙的時候,我會直說”。
那他是不是也別客套了,去和輔國公嘮上幾句?
單慎心思一,問道:“國公爺恢復得如何?原先該上門探,卻是一直沒有去。”
玄肅便道:“爺在靜養,大夫不讓他隨意走,只能待在屋子里看書、下棋。”
聽起來,格外閑。
閑得單慎十分羨慕。
傍晚時,等徐簡和林云嫣收了棋盤,前頭來人通稟,說是順天府尹來了。
徐簡去了花廳,沒等多久,就見單慎提著一大個包袱,跟著徐栢進來。
“單大人,”徐簡指了指那布包,“避難?”
單慎嗤的一聲笑了:“國公爺好眼力。”
徐簡也笑,點了點頭:“金鑾殿中不好罵人,順天府里還不夠你發揮的?”
“罵能讓大理寺‘高抬貴手’,我早就罵他個狗淋頭了,”單慎嘆道,“這案子,我都不知道他們折騰個什麼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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