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璘往后看了眼，發現是個瘦的年輕男人，旁邊跟著個壯漢。

施菀斜睨那人一眼，沒理他，他也不在意，吹著口哨笑著往前去了。

等靠近，陸璘問：“他是什麼人？”

在他印象中，一向是和氣的，無論對誰都溫婉帶著淺笑，剛才卻一副不愿搭理的樣子。

施菀回道：“他是個地，常虎，專門替黃三爺收租金的，里面那些人辛苦賺的錢，大半都被他收走了。”

“那黃三爺是什麼人？”陸璘問。

施菀搖搖頭：“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這一條街的店面都是他的，若有人在此打架鬧事，也是他派人管，所以他也將這個錢算在租金里，頭錢。”

陸璘沉思一會兒，隨后道：“關于這里面的事，我還要詳細問你，要不然我們找個地方坐坐？”說著他試探道：“茶樓……或是酒館？”

施菀往周圍看了看，指向左側的遠方說道：“那邊是楊柳河，要不然去那里說？”

陸璘往那邊看過去，一條窄河，岸邊楊柳隨風招搖，倒是一不錯的好地方。

“好。”他回答，“你就將醫箱留在這里？”

施菀點點頭，將醫箱取下，和劉老二道：“那勞煩劉大哥替我看管一下。”

“好好好，我等下還要找你給我看看腰呢，摔著了。”劉老二說。

“嗯，我稍后就回藥鋪去，你去藥鋪找我便好。”施菀說著，與陸璘一起往河邊走去。

陸璘問：“去云夢一切還順利嗎？聽劉老二說你這兩天才回來。”

“本來是要早幾天回來的，結果在那里遇到一批上好的虎骨，馨濟堂缺這藥已經好久了，我就同公子說了，讓他遣人回來告訴周大夫，周大夫馬上回口信說全收了，我便留在云夢，托公子幫忙，收了這批虎骨，這才回來。”施菀回答。

陸璘明白了始末，稍稍心安了一些，然后問：“那王姑娘的爹娘和弟弟怎麼樣了？”

“差不多好了，已經回去休養了。”

兩人一時無言，只是嘆有些時候，一個人的人生竟是那麼可有可無。

施菀問：“王姑娘死在縣衙，爹娘有去縣衙說什麼嗎？”

陸璘回答：“他們明知王姑娘傷重，更何況縣衙那種地方，他們不敢來。”

施菀點點頭，放下心來。

兩人已走到河邊，這楊柳河遠遠看著秀，離近了，卻發現河水泛著綠，但還有人在河邊提水、洗服。

與河水的臟污不同，河邊的柳樹卻剛長了新綠的葉子，柳條迎風而，如煙似霧。

兩人沿河邊走著，陸璘說道：“連續幾樁案子都與這楊柳店有關系，苦主狀告楊柳店人盜人錢財，楊大人也說這里魚龍混雜，府都管不了，所以我來看看，沒想到會到你。”

施菀說：“我是有一次被人哭求讓出診救人才到這里的，但那病者已經快不行了，是那種……花柳病，其實那病并非不能治，若早些醫治，是能好的，但一來舍不得錢，二來怕丟人，便一直拖著，直到最后撐不住。

“我那時知道，這是這楊柳店子的常態，們將自己看得輕賤，一分一文都不舍，也不愿去外面遭人罵，所以有了病痛，都會忍著。我心中不忍，就偶爾會來義診，們只要聽說是不要錢，就都會來看看，不管最后去不去抓藥，總是多了一分希。”

陸璘沒說話，解釋道：“我知道許多人覺得們是咎由自取，是活該，但其實很多時候們也是無奈，比如那個帶著兒的，珍娘，丈夫是佃農，脾氣有些倔，和東家的家丁打架，把給打斷了，做不了事，兒剛出生，家里一粒米也沒有，這才由人介紹了到這楊柳店來，對丈夫就說去娘家打秋風了，其實娘家知道這況，也不會管。

“介紹來的阿英，家中也是佃農，欠著東家的錢，母親生了病沒錢醫治，實在沒辦法才自己到這楊柳店來的，自己說，那時才十五歲，剛來第一天，賺了50文錢，哭了一整天，但這50文，被常虎收了30文。

“們的確看著輕浮，有時也會拿客人錢財，但我就是心疼們，原本們也是老老實實在家種地的……我也沒有錢，只能花些時間替們看病了，雖然楊柳店還是楊柳店，但我只能做一點是一點。”

陸璘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直想要的答案。

施菀做不了更多，因為只是個大夫，可不管怎樣，也讓那些人付了診金，多了些尊嚴，做了能做的，真正要改變楊柳店，其實是府的事、是他的事。

他讀書，他考功名，是為治國平天下，所以當他覺得新政是利國利民，便全力支持老師推行新政，后來因為黨爭，因為阻力重重，新政失敗，但他仍在集賢院，還升了。他于是想政事堂，想繼續沿著老師的路走，最后卻因反對太后與趙相混朝綱而被貶，來到安陸。

他就像個為了社稷，卻被社稷所拋棄的失敗者，孤單而茫然。

可他忘了，這小小的安陸縣城，也是治國平天下的一部分，他仍然可以繼續自己的信仰，既然他的目的不是升發財，那做知縣和做宰相，又有什麼區別？

施菀尚且能做自己能做的，他能做的理該更多才是。

他心中豁然開朗，看著施菀，似乎看到了一束，看到了散發著芒的一顆明珠，讓他從心底欣賞贊嘆，想靠近，想捧在手心好好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