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他們出發前,林云嫣新備了兩個湯婆子,給安逸伯。
“給徐簡的?”安逸伯笑了下,“先讓老頭子沾沾。”
說完,夜雪之中,他與陶統領帶著人手匆匆出發。
關侍忙得腳不沾地。
先行回來的這些人手都需要安置好,熱水熱飯得供上,幸好小殿那兒都準備了,甭管煨到現在滋味怎麼樣,能填肚子就好。
最先送來的那些給了頭一批回林子接人的,他們也得墊幾口,還得帶上給留在林子里的傷者。
之后到后一批預備著的,他們緩過來,之后才好與別人換。
留在棚子里的太醫亦不閑著,給傷者們診治。
這廂人很多,卻是有條不紊,并不雜。
曹公公陪著李邵。
李邵沒醒,好在呼吸平穩,人顯然是凍著了,手腳冰冷。
曹公公不住給他雙手,試著讓他暖起來。
林云嫣看了李邵兩眼,與小于公公商量著報信的事。
圍場這里有了結果,京里卻還提心吊膽著,尤其事關李邵,不能馬虎。
此雖有棚子遮風擋雪,可到底人多事多,小殿那兒小憩會兒倒還行,讓李邵一覺睡到大天亮,林云嫣是不放心的。
比不了宮里溫暖舒適,更要的是,人手不夠。
全須全尾地從林子里出來,那也要全須全尾地送到圣上面前,之后再有變化……
這并非林云嫣杞人憂天。
大驚之下、寒厲害,人還昏過去了,李邵這樣的子骨,后半夜若發起燒來,那是一點不奇怪。
如此想著,林云嫣與小于公公說了兩句,又尋曹公公:“最好還是讓殿下回宮。”
曹公公何嘗不想把太子挪回宮去?
“馬車上睡回去吧,”林云嫣建議,“這兒忙得團團轉的,我沒想到讓小殿準備驚寧神的湯水香料,關公公現在也顧不上。
殿下子骨要,回宮好好睡一覺,比在這里挨凍強多了。”
也是巧了,林云嫣正在說服曹公公,卻見李邵的眉頭皺了下,眼皮子著,不多時睜開了一條。
曹公公十分驚喜:“殿下,您醒了?”
李邵半夢半醒,視線不清,不知何地,只勉強看清了面前人:“曹、曹公公?”
聲音嘶啞、干得要命。
小于公公趕端了一盞茶來,與曹公公配合著,喂了李邵兩口。
李邵神很差,又或者說,他其實沒有完全清醒。
曹公公喚太醫來看。
太醫道:“殿下力沒有恢復,眼下需要好好休息。”
“殿下,”曹公公與李邵道,“外頭下雪了,您是在小殿對付一晚上,還是安排您回宮?”
李邵愣了,半晌反應過來,道:“回宮。”
曹公公心中有數,示意小于公公借一步說話。
太子回宮,肯定需要人手陪著,但圍場這兒也要有人在。
小于公公代表的是皇太后,圍場陣其實更應該由代表圣上的曹公公留下來。
簡單商量兩句,兩人定下來,小于公公伺候李邵回宮,再點二十林隨行。
馬車就是小于公公來的那輛,里頭又鋪了鋪、墊了墊,方便太子一路睡回去。
李邵此刻眼睛又閉上了,曹公公招了個強壯些的林,讓他背殿下。
趴在林背上,李邵淺淺掙了下,還好左右都有人扶著。
掀簾子出去,北風裹著雪花呼嘯,寒意吹得李邵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發茫,只看到近遠的火把,火映紅了他的眼,刺得他下意識又閉了起來。
小于公公幫著把太子安頓上了車,又與林云嫣道:“既然尋著了,國公爺肯定很快就能回來,郡主莫要擔心。
小的回到京里,不止前與慈寧宮,也會知會誠意伯府與輔國公府,夜沉了,好他們早些歇息。
您回棚子里去吧,別吹這冷風了。”
林云嫣沖他點點頭。
馬車與林出發。
晃顛簸間,昏昏沉沉的李邵忽然大喊大了聲,喑啞的聲音里全是驚慌。
下一瞬,他不了,他又厥過去了。
林云嫣回了棚子,北風裹挾著,并沒有聽見李邵剛才的那聲大。
坐下來閉目養了會兒神,聽得外頭傳來不一樣的響,這才趕起。
安逸伯他們回來了。
縛輦上躺著傷者,陸續送進棚子里,其中有一個趴著的,厚實的雪褂子蓋著保暖,正是參辰。
林云嫣倏地瞪大眼睛:“傷哪兒了?”
參辰笑了笑,似是扯到了傷,又倒吸了口氣。
安逸伯過來給解釋:“背上挨了一爪子,這小子靈活,劃破了皮、沒有傷到筋,太醫給他包扎過了,年輕人恢復快,皮傷有個十天半個月,一樣生龍活虎。”
一時間,林云嫣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嘆。
外頭,陶統領聽說李邵回宮、還帶走了二十個林,一時為難。
倒不是對太子回宮有什麼意見,在他看來,比起在這兒待著,他愿李邵回宮去,免得還得分心照顧。
可帶走了二十個沒有傷、吃了飯喝了水恢復了些能的林,讓陶統領一下子捉襟見肘了。
別看他帶來了一百人,加上太子之前帶的侍衛、圍場的人手,并一塊一百三四十號人,傷患也就是個零頭,還有許多是崴腳了、被樹木剮蹭了之類的輕傷,但架不住天氣糟,路途遠。
起先撤出來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大部分則和傷者一塊,負責守備。
熊瞎子除了,萬一再來什麼野,只有傷員的話容易出狀況,另外,又有幾十人沿途舉火把守路。
剛才第一批進去,除了帶進去干糧和水、以及運傷者出來外,還有一樁是替換。
讓簡單休整過的這些人,與先前留守的護衛換一換,免得留守里出現失溫的、力不支的。
這趟出來后,該由留在棚子里的林再把人換了。
可現在,人不足了。
陶統領只好道:“傷輕的,覺得自己已經緩過來了,就都站出來。”
他聲音又大又沉,里里外外都聽得見。
安逸伯聞聲,出去看了眼,一下子明白問題了,見林云嫣揪心地跟出來,便與解釋了兩句。
“我倒是還想走一趟,”他道,“不服老不行,我這會兒也疲得厲害,這天氣,老寒吃不消。”
“今日辛苦伯爺了,”林云嫣道,“里頭需要縛輦的還有多傷者?一趟夠嗎?”
“勉強夠了,湯婆子給徐簡了,多多能暖一暖,”安逸伯道,“他們點了火堆,也算有點溫。”
林云嫣也明白。
凍得厲害時,湯婆子取暖有可能會適得其反,但徐簡穿得厚實、應該沒有凍傷,再者,他把握一個度,不冷不熱就好。
“我讓他先出來,他不肯,”安逸伯嘆道,“他脾氣擰起來跟他祖父一個樣。”
說著,伯爺的聲音哽了下。
說到底,其實還是需要留一個主心骨。
安逸伯本想留下替換徐簡,可他是真吃不消在林子里等一個來回了。
陶統領倒是能等,可若他留下,之后第二趟進去時要靠誰帶隊?
靠只能躺在縛輦上的徐簡嗎?
哎!
還是老了,但凡再年輕個三五歲……
林云嫣安了安逸伯幾句,扶到里頭坐下,又去看參辰。
參辰已經坐起來了,正大口吃飯,見林云嫣過來,趕忙起。
林云嫣示意他不用多禮。
參辰知道最關心什麼,見邊上無人注意他們,便著聲道:“都順利的。”
林云嫣舒了一口氣。
順利就好,不枉這麼折騰。
“你傷不要嗎?”林云嫣問。
“不要,”參辰答道,“看準了的,只是不方便騎馬,才趴著被抬回來,能坐也能站。”
林云嫣抿了下。
“看準了的”,說得輕巧,實則危險。
參辰是故意挨那一爪子,算計好了度,卻也是“虎口拔牙”,靠著膽識與本領拼了一把。
等徐簡回來時,已經過了三更了。
棚子這廂再一次忙碌起來,分水分糧,清點人數,安頓傷者。
林云嫣與徐簡四目相對,看著他眼中被火映亮,張了張口,沒說出來話,只能了個笑容。
徐簡看到了,也笑了下,滿是安意味。
林云嫣走過去,在徐簡邊蹲下,啞聲道:“怎麼樣?”
徐簡回避林云嫣的目,悶悶道:“沒什麼覺。”
心臟似是被用力攥了一下,林云嫣眼眶紅了,偏偏左右都是人,一時間分不清徐簡說的是實、還是故意說給旁人聽的。
“挪去馬車上吧,”林云嫣道,“車里鋪得暖和,比棚子里舒服,再讓太醫看看。”
徐簡應了聲。
李邵已經回宮了,曹公公此刻見著徐簡,懸著的心算是落下來了。
他招呼了人手把徐簡送到馬車上,又了位醫來。
車上地方小,曹公公和林云嫣一人拿著個燈臺照明,等徐簡的右出來,曹公公沒忍住、角了下。
昏黃的照下,徐簡的右看著慘白里著青,前幾個月因治療而青紫青紫的那一塊皮,這會兒只看著就讓人覺得痛。
醫一面試著按,一面與徐簡通。
徐簡手在上比劃了兩下,手上與黑熊搏斗沾染的跡清晰可見。
醫抹了一把汗,實話實說:“您知道的,您去救太子是憋著勁兒,所以能騎馬、能與黑熊周旋,但其實您的支撐不了這些,那勁過了、反噬了。
您歇一歇,恢復一下,狀況得那時才知道。
更的還是要問府上那位大夫,他每日給您治傷,您的狀況他最是知曉。”
徐簡道了聲謝。
林云嫣拿過一塊毯子,給徐簡蓋在上。
曹公公只看了兩眼,心里還是有些上不去、下不來的。
等太醫離開,曹公公平息了一下:“勞煩國公爺與郡主再等等,待陶統領那里準備好,大伙兒一道回城去。”
徐簡靠著引枕,一臉疲憊地點頭,又道:“今兒這事怪我。”
曹公公一聽,口鼓聲雷,忙左右看了兩眼,低聲道:“您怎麼這麼說?”
“若不是我順口和殿下提了句鹿,又與圣上說‘撿日不如撞日’,殿下也不會來圍場,不會遇險……”徐簡嘆息一聲。
見郡主手、憂心著握住了輔國公的手,曹公公半個子都探進了馬車里:“這話雜家聽聽就算了,國公爺千萬別再同旁人說。
此番遭遇,也是巧撞上,圣上英明講道理,不會因為意外狀況而怪罪國公爺,卻也要防著些有心人借題發揮。
雜家剛才看到林抬回來的黑熊了,那麼大一頭,若不是國公爺以及您那兩位親隨護衛得當,殿下當面遇著龐然大,怎麼能全而退?
您這該記功的事兒,別說犯事。”
林云嫣暗暗松了一口氣。
這是徐簡的試探,而從曹公公的反應來看,起碼此時此刻,他們完全瞞過了曹公公。
玄肅給徐簡送吃食來。
他臉上手上有些小傷,已經理過了,不妨事。
前后不到兩刻鐘,陶統領準備好了,所有人啟程返京。
曹公公與徐簡、林云嫣一輛馬車,借機詢問狀況。
“我當時的確急了,一門心思找殿下,沒注意到其他人跟不上我。”
“我在林子深找到了殿下與參辰他們,當時他們都棄馬了,后來才知道,是殿下的馬了驚嚇、很難駕馭,殿下若不下馬,只怕那馬兒橫沖直撞。”
“林子里馬匹難行,參辰兩人護著殿下,干脆也沒管馬,一面跑一面躲。”
“我趕到時,原想拖住那黑熊,讓他們帶殿下先走,可那熊瞎子不知道怎麼回事,無論我怎麼挑釁他,他始終盯著太子,殿下本沒法。”
“我們就只能跟黑熊繼續繞,顧不上分個東南西北,也沒遇著先行散開的侍衛以及與我一起進林子的人手。”
“天都黑了,才把黑熊繞疲了,我趁機砍了它一條胳膊。”
“應該是聽見它嘶了,漸漸有林趕到,眾人合力把那黑熊殺了。”
聽著,曹公公想像那兇殘場面,心驚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