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裡燃了數盞燭臺，亮如白晝，能清晰地看見彼此的面容。

徐靖默然片刻，才低聲答道：“堂兄忽然發病，我心痛又震驚。之後說的那些話，我徹底被震住了，便是現在，也覺茫然無措，還有些難言的振喜悅。說怪堂兄，就太矯了。”

那張萬人之上的龍椅，誰不想坐？

太子被徐靖的坦誠逗樂了，角揚了一揚：“你不怪我自作主張就好。其實，早在冀州，我就開始盤算此事。一直沒和你說，是想再看一看等一等。”

“我以為自己還有幾年時間，可以從容布置，順理章地將你推到這個位置。沒曾想，今日心疾驟然發作，差點一命嗚呼魂歸西天。”

“我不知道下一次心疾發作，還能不能有這樣的好運。所以，今日我當著眾臣的面，對父皇進言。以父皇的脾氣，肯定不會應。”

“這也無妨。立皇太弟不是小事，父皇總得慢慢思慮。也得給所有臣子適應接的時間。今天已經是個極好的開始。”

這一番話，出的信息實在太龐大了。

徐靖一時有些發懵，下意識地抓住了一個最明顯的問題：“堂兄為何在冀州生出這個念頭？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了？”

太子目複雜，神暗淡，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今晚，我和你說的話，你不得告訴任何人，就是你的月牙兒妹妹問起來，你也一個字都不能說。”

徐靖擰著劍眉想了想：“那還是算了。我在月牙兒妹妹面前，從來沒有。堂兄還是別說了吧！”

太子：“……”

太子哭笑不得，得虧是沒力氣，不然，說不定要揍徐靖一拳：“我和你說正事，你別科打諢。”

徐靖先咧笑了笑，很快收斂笑意，認真地說道：“堂兄還這般年輕，以後的日子長得很。東宮有兩位側妃，說不定很快就能傳出喜訊。等堂兄有了子嗣，立了太孫，這江山順理章地傳承下去。”

“我向皇兄立誓，以後一定全力輔佐太孫。”

太子苦笑一聲，攔下要立毒誓的徐靖：“我信得過你，你不必立誓。不過，我不會有兒子了。”

徐靖眉頭跳了一跳，猜到了什麼。

果然，太子低低地將難以啟齒的事實說出了口：“大半年前，我在冀州發了一回病。萬太醫和我說了，我天生就有心疾，不宜做任何激烈的舉，要保持緒安寧平靜，不能沾染。”

“否則，隨時都有病發亡之險。”

“我娶了兩位側妃進門，其實從來沒過們。哪來的子嗣？”

徐靖：“……”

原來如此！

太子種種異樣的舉，都有了解釋！

“這等事，實在難以啟齒。”太子聲音裡滿是苦：“我不能告訴父皇，也不忍心告訴母后。”

“春生，你替我守住這個。”

徐靖心裡像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難至極：“好，我答應堂兄，一定守口如瓶。”

太子慢慢呼出一口氣，抬眼往上看，目的是輕紗幔帳。仿佛是在他心頭的煩憂，層層疊疊。

“我從小就弱，經常生病。一年要在床榻上躺幾個月。母后為了將我養大，費盡了心思。”

“父皇不是個好皇帝，貪，縱無度，於朝政不上心，只顧自己縱樂，一派亡國之君的昏庸模樣。可是，於我而言，他是一個好父親。對我幾乎百依百順。我要做的事，父皇從沒有拒絕過。”

“我時常在想，我忽然閉眼西去的那一日，對母后對父皇會是何等的重擊。他們本都承不住。”

“我不但是他們唯一的兒子，還是這大晉朝的太子。肩負著江山傳承的重任。可是，我這副破敗的，已經承擔不起這等重任了。春生，從今日起，我就將這份重任托付給你了。”

“將來，我走了之後，你代我做好大晉太子，惜臣子和百姓，將大晉的江山延續下去。”

太子略有些吃力地握徐靖的手，目地盯著徐靖的臉：“還有，你要代我孝敬父皇母后。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母后賢惠溫通達理，可父皇對你一直不太好，甚至有過殺你的念頭。只是，他到底是我父親，我這個做兒子的，應該孝敬他奉養他。”

“你代我盡一盡為人子的孝心。別讓父皇勞辛苦了，請父皇早些退位，頤養天年。”

徐靖：“……”

徐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詞窮的時候。

這些話，太子不知在心中盤算了多久。此時一腦地傾瀉而出。徐靖本不知該怎麼應對。

尤其是最後一句，出的意味令人心驚跳。

太子見徐靖沉默不語，知道他聽懂了，目中閃過欣，低低地說了下去：“父皇是個好父親，卻不是個好皇帝。”

“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天底下的百姓能有些好日子，這是最好的結局。”

“這件事，殊為不易，要盡早謀算。”

“你放心，只要我還活著，就會全力助你站穩腳跟。”

“你接下來的日子，只怕不太好過。宮中外，都會有阻攔你的人。會有無數明槍暗箭對著你。”

“春生，你要撐住。要讓父皇母后接你，讓所有臣子看到你的優秀出眾，要拿出過人的能耐本事，彈住所有藩王世子和皇室宗親。讓所有人心悅誠服地奉你為大晉儲君。”

戴王冠，先其重。

一個藩王世子，要正大明地繼承皇位，這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不過，再怎麼說，這也是一條康莊坦途，比起~兵~造~反流河生靈塗炭強得多。

太子說完這麼多話，急促的息了幾口，臉孔愈發蒼白，目依舊落在徐靖的臉上，等著徐靖的回應。

徐靖深呼一口氣，思緒一片混，又深深吸了一口：“堂兄，我答應你。”

太子眉眼驟然舒展，笑了起來：“好，我果然沒看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