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不一樣的。”時歡直直看向眼前的人,看著他閉著眼和微笑的樣子,輕聲說道,“你……也已完全不同。”
他是顧辭帳下軍師,風度翩翩自信悠然,頗有些出塵高人的氣質,但周更多幾分儒雅。而不似如今偏居一隅。明明鴻鵠之志,卻偏偏為了顧辭,做了這故弄玄虛的“大師”。
亦是委屈。
聞言,青冥仍閉著眼,眉眼彎了幾分,低了頭去夠茶壺,“只是有些許不同罷了。”
說著,他提了提茶壺,時歡便將手邊茶杯遞過去。
剛剛好,七分滿的茶水,練到……讓人有些心疼。
青冥又給自己也倒了茶。
案幾上的布置,都是常年如一日的位置,甚至這整個清合殿亦是如此,是以,即便看不見卻也能如常生活。想來這也是為什麼青冥這些年越來越不愿意走出清合殿的原因。
驕傲如他,無論如何也接不了自己是個即便走兩步路都要人攙扶著的瞎子吧。如此行都制于人的覺,想必對他來說,比死還難。
世人只知公子顧辭和大師青冥甚篤,卻不知其中誼早已越過天地與歲月。
端著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水清冽,帶著些許甘泉,顯然不是普通井水泡出來的茶,“這是……”
“山上的清泉。”青冥自是明白的疑問,直接解,“清合殿后山有一清泉,流下山腳村落,村民都用來做飯,據說飯香十里……我聽說了,便取了這水泡茶,倒是意外之喜……你們住在城中,便沒有如此口福了……不若,留下用膳?”
時歡欣然接。
青冥起去吩咐下人,時歡便抬了聲音喚門外兩個丫頭進來坐,左右該敘的舊也算是敘好了,剩下的這些也沒什麼不能同旁人道的。
含煙想問,又不敢當著青冥的面直接問,便緩了兩步,悄悄做了個表。
時歡無聲點頭。
當下小丫頭松了一口氣,了小半日景的子便不住了,拉著片羽在一旁后側坐了,頗有些主人翁神地招呼著,時歡聽見兩人咬著耳朵討論清合殿什麼點心比較好吃……
當下搖頭苦笑,對著進來的青冥笑道,“你此環境倒的確宜人,比之城中烏煙瘴氣熙熙攘攘的好多了,待得過個一二十年,咱們都老了,倒是可以來此養老,也不必去什麼太和郡,山高路遠的。”
青冥頷首,眉眼溫和而高遠,像普度眾生的高人,“如此倒是甚好。如今年紀大了,偶爾也會想著后事……若你來此養老,我自是歡迎之至。我比顧辭還大一些,怕是要比你早老上那麼八年十年的……倒是也不怕無人為我送終了。”
他這一生,無兒無,亦無妻妾——國師大人若是沉湎紅塵世俗,又如何取信于陛下?
國師的份是榮耀,亦是枷鎖,世人皆知他和顧辭甚篤這其中也有青冥自己的推波助瀾。他以自己為人質、以清合殿為囚籠,為必要時候可以牽制顧辭的肋。自從下定決心為顧辭做這件事開始,他便已經斷了子嗣妻妾的念頭。
人是緒化的,一旦娶妻生子,就多了諸多肋與羈絆。
而他不能。
青冥說話素來直白。
今世扮演了這得道的高人,便愈發地不愿迂回,連帶著“后事”這樣世人諸多忌諱的話題都說地直截了當。時歡聽著還好,都是兩世為人的人,只平靜地點點頭,保證著,“自然。”
偏偏后面小丫頭聽不得,本來還在討論什麼點心好吃呢,頓時半句話卡在嚨里,怔怔去看青冥,一瞬間眼淚就上了眼眶,聲音都哽咽,“老師……您說什麼呢?”
青冥似乎這才想起來含煙也進來了,聞言愣了愣,遂自然地寬著,“人總會有那麼一日的嘛,難不你真以為大師大師地做久了,就真神了?”
“可是……”小丫頭張了張,沒說下去。
青冥去并不避諱,“就算我如今還年輕,卻也能想想這些事的嘛。清合殿里人,我平日里也沒什麼事,便總東想西想的。放心吧,你們倆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又沒個子嗣的……往后還能幫你們帶帶孩子呢,指不定能培養個新的大師出來。”
他和含煙說話顯得格外有耐心,像是安自家有些小脾氣卻分外知冷暖的小兒。
含煙也是難得的小兒態,癟著快哭了的樣子,像是無限委屈,“那、那……就算是這樣,也有咱們在呢,如何也不會讓您、讓您……”最后的話,卻是如何也說不下去了。
氣氛烘托地格外悲。
明明過來是商量喜事來著。
時歡扯開了話題,“不是要去端點心嗎?順便看看膳房都準備做些什麼菜,莫要端上來一瞧,都是本小姐不吃的。難得蹭一頓大師的飯,自是要盡興些才好……”
“奴婢這會兒哪有什麼心思吃點心……”
青冥含笑頷首,“自然是要的,倒是在下方才一時疏忽……主要是這清合殿,平日里沒什麼人過來用膳,招待不周。丫頭,快去膳房看看吧。再者,你沒有心思,人片羽姑娘卻是要嘗嘗的,莫要失了禮數。”
片羽沒做聲。
片羽沒做聲。
含煙還是起去了,倒不是同片羽客氣,也是真的擔心膳房不知道小姐口味,也的確該去代一二。
小丫頭離開了,青冥朝著門口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才轉輕嘆,“那丫頭……被你保護地很好。”
時歡點點頭,當著片羽的面打啞謎,“值得。”
青冥懂。
之前發生了什麼他沒有看到,可他看到的時候,小丫頭除了那道自盡的致命傷之外,最最目驚心的鮮淋漓的雙手,那雙手啊……一片指甲都沒有。
那是他之后無比漫長的黑暗歲月里,最鮮艷的一抹亮。
所以他才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收為徒。
因為,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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