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因著宿醉，昭華起時，外頭已是日上三竿。

日過菱窗，灑下疏落的影，映出空氣中遊離飄的浮塵，

昭華盯著那些被困在裏的微小塵埃看了半晌，

不知怎地，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雲杉聽得寢靜，叩門緩步伺候，

昭華起問，“什麽時辰了？”

“午時。”

“午時......容姐姐們，已經出宮了吧？”

雲杉默了默，亦是有些傷地說：

“依著小姐的安排，穎太妃、如太嬪、珍太嬪，還有佟姐兒與安王殿下，皆已平安送出宮外。”

昭華淡淡頷首，不再追問什麽，恍惚間起，由著宮人伺候梳妝。

今日昭華休沐，便吩咐伺候的宮隻給梳簡單的平髻便可。

梳妝間，垂目養神，

忽覺宮手藝略有生疏，不過是梳頭而已，都能有一瞬抻的頭皮發，

不過也不責怪，隻道：

“手下功夫輕一些，不急，慢慢來。”

話落，那宮卻是一句不應，

正覺奇怪間，又覺有人在臉上不知塗抹了什麽上去，

詫然抬眼，第一眼便看見了銅鏡中的自己，

臉上水未施，倒先是被人在左右臉頰各自抹了三道細長的胭脂，瞧著跟隻落魄的小花貓似的。

繼而，耳邊便傳來了‘譏諷’的笑聲。

側目，見竟是蕭景琰手中拿著一盒胭脂，正瞧著笑得前仰後合，

立在後替梳頭的宮，也不於何時悄無聲息地替換了掩麵而笑的容悅。

而靜夫人則站在一旁，靜靜笑看他們玩鬧。

昭華又驚又喜道：“你們......不是已經走了嗎？”

容悅繞到前來，執手說：

“昨日夜宴，你說我們一家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往後可以整整齊齊在一塊，是為事。可昭兒卻忘了，你也是我們的家人。”

攥著昭華的手了，“說好了一家人要整整齊齊，我們當然也是要與你在一塊兒的。”

一旁的蕭景琰貫是個懶骨頭，這會兒正斜倚在昭華的暖座上，吃著方才沒胃口用的膳，大大咧咧地說：

“你哥我就是個遊手好閑，坐吃山空的命！死了個皇帝兄長，多了個太後妹子，我哪裏舍得走？”

昭華自知他們是因何留下，

縱有千言萬語要說，終也是化作了兩行暖淚，喜極而泣。

後來，蕭景琰他們留在了蓬萊閣住下，

那地方在湖心島，平日不得聖旨本就無人能至，也算是在宮中給他們小兩口尋了一清淨地。

聽說當日蕭景琰和容悅決定要留下陪伴昭華，一開始還擔心靜夫人會不願意，

畢竟在宮中困了一輩子，自然是盼著宮外的生活的。

怎料靜夫人卻說：

“我這一把年紀的，在宮中活慣了也是自在，突然我出宮去，反而是不知道要做些什麽了。”

雖沒明說，但憑誰也能聽得出，這是在念著昭華的好。

畢竟這世上，總是以真心待人者，也總能恒為人以真心待之。

之後的日子，有一回昭華去蓬萊閣與容悅閑話，

臨別之際正巧遇見了在湖邊垂釣的靜夫人。

陪伴靜夫人相坐於湖邊，本是靜靜吹著風，忽而聽靜夫人說：

“其實老原本是有一兒的，不過時夭折，也是憾事。你瞧你哥哥那樣子，多大的年紀了還那般頑劣，實在是我這做母親的不省心。”

說著，忽而牽起昭華的手，渾濁的眸子裏，也泛起了璀璨的星芒來，

“如今有了容兒這個兒媳，倒是更念著兒的好了。你若是不嫌棄的話，老也想將你當兒照顧著。”

話從心出口，說出來後，靜夫人才突然覺得有些不合時宜，

於是搖了搖頭，有些局促地笑道：

“不過也是。如今你已了當朝太後，哪裏還需要旁人去照顧？”

昭華笑眼凝於靜夫人，

有那麽一瞬間，

影於湖麵上折出的粼粼波，倒映在了靜夫人的笑臉上，

而昭華也仿佛從這樣慈祥的笑容間，

看見了的生母的模樣。

沒有回答靜夫人的話，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靜夫人大喜，旋即將擁懷中，慈母般輕著的額發，聲說：

“好孩子，這些年，實是苦了你了。”

這段時間，除了哥哥和嫂嫂能留在宮中外，昭華還經了另一件喜事。

給雲杉和小福子，賜婚了。

要說小福子也是個沒膽量的，提婚這件事，竟要雲杉一個姑娘家來與昭華說。

昭華自是應允，而小福子卻推三阻四的，反反複複便是那麽一句話，

“我非完人，如何能配的上雲杉姑娘。”

他執意不應，非要雲杉惱了、哭了，他才知道急，

愣在原地手足無措地撓著後腦勺，半晌才抓起雲杉的手，壯著膽子堅定地說：

“你跟了我，我雖是給不了你什麽，但日後定不讓你再落一滴淚就是了！”

原本，日子就這樣幸福順遂地過了下去，

直到三個月後的一日，

昭華晨起梳妝畢，正帶著承煜去上早朝之際，

忽見小福子冒失地跑了進來，急切與報道：

“太後！康大人和楊大人他們......他們連同許多朝臣早早集結於朝宮外，鬧了起來！”

昭華對鏡自照，閑閑取過深紅的口脂來，於間一抿著，隨口問：

“鬧什麽？”

小福子低了聲音，惶恐道：“他們說自新帝登基，朝政皆由太後在理，意指太後把持朝政，禍朝綱......故而今日集結於此，是要著太後退位，意在......去母留子。”

“哼。”昭華冷笑，“真是好大的口氣。”

話落敞袖起，決絕向宮外行去。

小福子方才見了前朝那些男子們圍攏團的陣勢，多為昭華了把汗，於是攔，

“太後......此番他們有備而來，太後還是先避一避吧？”

而昭華卻輕巧地撥開了小福子攔在麵前的手，不怒自威道：

“哀家偏要去。哀家倒要去看看，連先帝都折在了哀家手上，這些個前朝臣，還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翻出些什麽風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