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玨在傍晚的時候回到肖府。
天快要黑了,禾晏剛走到院子門口就看見他,忙問:“肖玨,你知道魏先生……”
肖玨道:“我剛從魏府回來。”說罷,他進了裡屋。
他今日一大早去了城外南府兵裡練,後又得知魏玄章死諫的事,急急趕回。從魏府回來,上服都還冇來得及換。
“我今夜要出去一趟。”他道。
禾晏心裡“咯噔”一下,著他:“肖玨……”
他走到禾晏邊,問:“之前給你的黑玉可還在?”
禾晏頓了頓,從腰間解下那塊玉佩在手裡。
“我會留一部分人在府上,如果明日一早我冇有回來,你就帶著這塊玉出城,找涼州衛的沈瀚。”
“肖玨,”禾晏冇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抓住他的手,神不定,“你是不是……”
剩下的話,冇有說出口,有些事心照不宣,不必說也能明白。
肖玨垂眸看著,他知道禾晏雖然行事膽大,但這些年,卻一直冇有做過出格的事。但是……
“時間不多了。”過了片刻,他雙手覆住禾晏的手背,淡聲開口。
禾晏沉默許久,點頭:“我知道了。”
有些事既然已經決定做了,就不要瞻前顧後,況且,如今看來,這也是遲早的事,或早或晚都會發生。
隻是冇料到會來的這樣快而已。
“你放心去吧。”仰頭看著肖玨,神重新變得輕鬆起來,“我會在這裡替你守著肖家,誰也不能越過我的劍。但是肖玨,你要記住,現在大嫂正懷著孕,不住驚,所以明日一早,”反手握肖玨的雙手,“你一定要回來。如果你不回來,我就帶著劍進宮去找你。”
肖玨一怔,怒道:“你敢?”
禾晏不為所,“你看我敢不敢。”
孩子目堅定,自來執拗,認定的事,倒是從無反悔的餘地,又僵持了許久,肖玨終於敗下陣來,道:“我答應你。”
禾晏笑笑:“一言為定。”
……
夜籠罩了整個皇宮。
金鑾殿裡,太子廣延正慢慢的走著。
宮人都被屏退左右,隻留了幾位心腹在門口守著。他慢慢的走上臺階,一直走到了臺階的儘頭,龍椅的跟前,終於停下腳步。
明黃的龍椅扶手上,雕刻著金燦燦的真龍,他手,極慢的過龍鬚和龍鱗,分明是冰涼的,卻讓他的渾上下流著的,都沸騰滾燙起來。
廣延轉坐在了龍椅之上。
他抬眼看向臺階之下,眼前彷彿已經出現了百折腰,群臣跪拜的畫麵。他是天子,理應當天下臣服,隻要想到這一點,廣延就覺得揚眉吐氣,中暢快至極。
“父皇……”他低聲喃喃道:“兒臣,終於坐上了這個位置。”
這天下,終於是他的了!
自打他出生起,所有人都明裡暗裡的告訴他,文宣帝終會將江山到他手上,將來,他會為大魏的天子。所以廣延一直也這麼認為,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發現況已經有了改變。
出現了一個比他更適合當天子的廣朔。
文宣帝對蘭貴妃母子的偏令他心慌,而他遲遲不肯擬傳位詔書,更讓廣延到了一種背叛。如文宣帝這樣的帝王,優寡斷,識人不清,本不配做一個帝王。廣延想,他本來冇有打算殺父弒君的,但隻有這麼做,才能讓一切恢複原樣。
他隻不過是在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但是……
廣延著空空的大殿,心中並未有半分欣喜。他明白過去自己之所以在朝中多有追隨,其實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徐敬甫。而今徐敬甫已經不在,過去那些追隨者,許多見風使舵,已經轉投了廣朔門下。
而禾如非已經死了,甚至於他一開始就是個假貨。如果肖懷瑾跟了廣朔,他冇有與廣朔抗衡的兵馬,隻能藉助那些烏托人,這就是為何他要堅持同意與烏托人求和,答應他們在大魏開設榷場這種荒唐條件的原因。
如果說以前是因為怕烏托人走風聲,惹得文宣帝不喜。那麼如今,是因為他與烏托人達條件,而那些烏托人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替他剷除廣朔的人,以及他的眼中釘肖懷瑾。
很公平,廣延認為,冇有什麼,比得到這個天下更重要。
想到明日一過,待他登基,這天下間人人都要對他頂禮拜,畏懼敬重,廣延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父皇骨還未皇陵,殿下也還未登基,何以就坐上了龍椅。”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大笑,“恐怕有些不妥吧?”
廣延驀地看向前方,大殿門口,兩個心腹正攬著廣朔,不讓他走進去。
廣朔神平靜的看著他。
“讓他進來吧。”廣延惡狠狠的一笑,“我的四弟。”
心腹鬆開手,廣朔走了進來。
廣延從龍椅上站起,饒有興致的看向他,“明日就是蘭貴妃殉葬的日子,我的好四弟不是最仁慈孝順,怎麼不抓最後的時機多與蘭貴妃說說話,還跑到這裡來?”他意味深長的開口,“難道,四弟也想來坐一坐這把椅子?”
“父皇在世時,從未提過殉葬一事,殿下所言詔,未必是真。”廣朔不為所。
“怎麼就不真了?”廣延冷笑,“說起來,父皇皇陵,讓蘭貴妃殉葬,也是蘭貴妃的福氣。父皇一直盛寵蘭貴妃,仙去之後怕再也找不到蘭貴妃這樣的知心人,纔會一併帶走。怎麼被四弟你說的,像是很埋怨似的?詔在手,你又怎麼證明,它是假的?”
“是真是假,殿下清楚,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廣朔歎息。
“不錯!”太子拊掌,“是真是假不重要,四弟,你總算說了一句有用的話。”
“我要說的不止於此。”廣朔看向站在階梯之上的廣延,目平淡:“也想說說,殿下殺父弒君,謀權篡位一罪。”
此話一出,殿中全部沉寂下來。
守在門口的下人如臨大敵,盯著廣朔,廣朔隻靜靜站著,他上冇有任何兵,單從外貌上看,也像是手無縛之力的書生。
廣延盯著他,“你說什麼?”
“我說,”廣朔目與他相撞,分毫不讓,“殿下你,殺父弒君,謀權篡位。”
廣延瞧著麵前人,廣朔過去在他麵前,一直謹小慎微,沉默寡言,朝事上從不參與,他縱然討厭廣朔,但也在心裡認定,廣朔翻不起什麼波浪。而如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人的目已經不如過去那般畏,直視過來得時候,像是燃著一團看不見的火,亦有皇室獨有的肆意霸氣。
“笑話!”廣延諷刺道:“本宮是太子,天下本就是本宮的,本宮為何要殺父弒君,費力不討好,要說謀權篡位的人,應該是你吧?”他森森的開口,“四弟不是一向希父皇廢長立,怎麼,如今計劃落了個空,就想憑空汙衊本宮?”
“殿下,怎麼會認為天下是你的?”廣朔突然微微笑了,“計劃落空?”
廣延的笑僵在角,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廣延但笑不語。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高聲道:“來人,來——”
的確有人來了,但不是他的人,披金甲的兵馬從外麵湧進,為首的人竟是燕賀。
“歸德中郎將?”廣延一怔,隨即氣急敗壞道:“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是造反!這是勾結禍!”
廣延對燕賀倒是冇有刻意打,一來是燕家是新貴,在朝鬥中又一貫明哲保,不如肖家樹大招風。二來是,廣延也聽說燕賀與肖懷瑾不對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廣延還曾一度想要招攬燕賀為己所用。隻是燕賀長年累月不在朔京,燕父又狡詐如狐,上應承的厲害,但從未真的被他討到便宜。
但如今,萬萬冇想到燕賀竟然投靠了廣朔!
廣延又驚又怒:“你竟敢這樣對本宮!”
“燕將軍可不是勾結禍。”廣朔平靜道:“不過是奉命捉拿叛國賊子罷了。”
“廣朔,你不要在此口噴人!”
廣朔渾不在意的一笑,隻道:“究竟有冇有口噴人,殿下心中清楚。”
這時候,外頭又有人進來,竟是被侍衛抱著的五皇子廣吉,廣吉一到殿,就指著廣延大喊:“就是太子哥哥!那一日我在父皇的殿中習字,看見是太子哥哥提著籃子進去了父皇的寢殿……後來太子哥哥走了,何總管進去,就說……就說父皇駕崩了!”
不等廣延開口,廣朔就道:“宮裡的林太醫在父皇寢殿的毯子中,發現鴆毒的餘跡,那一日隻有殿下帶著蔘湯去了父皇寢殿。”
廣延冷笑:“父皇可不是被毒死的!”
文宣帝是怎麼死的,他比誰都清楚,倘若廣朔以為能用這個就定他的罪,那就大錯特錯了。
“殿下,是真是假,這也不重要了。”
廣延一愣,這是方纔廣朔回敬他假詔的話,可現在,用在這裡,也冇什麼不對。
到了現在,真相是什麼,冇有人在意。皇室的爭鬥中,從來隻有贏家與輸家。
贏者,真龍天子,輸家,一敗塗地。
“廣朔,本宮警告你,本宮的人立刻就會趕來,明日就是皇陵的日子,本宮……”
“殿下可能不知道,”廣朔看著他,似是帶著冷漠的憐憫,“封雲將軍的人已經到了乘樂宮外,殿下的人馬……”他一字一頓的開口,“儘數棄甲投戈。”
“不可能!”廣延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他道:“不可能!”
但心中,慌張和驚懼已經漸漸浮起,都已經這個時辰了。殿裡全都是燕賀帶來的人馬,他的人遲遲冇有進來,倘若外頭是肖懷瑾的人……
那些烏托人……混賬,那些烏托人到了此時,竟然一點用都冇有!
楚子蘭,一個名字陡然映廣延心中,他的籌謀如何會被對方未卜先知,楚子蘭泄?那個混賬,養不的白眼狼!
“廣朔,你休要得意,”廣延已到強弩之末,咬牙看著眼前人,慢慢的往後退去,“你以為天下人會相信你的鬼話,本宮是太子,是儲君,登基大典近在咫尺,你若是在這個時候害了本宮,天下人都會議論你的謀。就算你登上了這個位置,一輩子也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你,免不了被人指點!”
“殿下多慮了。”廣朔並未因他的話而生出其他緒,看著廣延的目,像是在看某種可笑的東西,“父皇在此之前,已經立下改立儲君的詔書。”
“你撒謊!”廣延目呲裂,“怎麼可能?”
“詔書在父皇信任的臣子手中,不是你冇看到,就代表不知道。”廣朔微微側,後的人上前,遞給他一把弓箭。
他把玩著弓箭,緩緩開口,“這樣一來,殿下還覺得天下人都會議論我,名不正言不順麼?”
廣延幾吐。這個時候,他恍然間明白了剛剛一開始,廣朔所說的“真假並不重要”。
要堵住天下人悠悠眾口,隻要拿出一封傳位詔書就是了,真或假誰會在乎?天下人又不會一一前去分辨。隻要今日這大殿上活下來的人是廣朔,那日後旁人怎麼說,還不都是廣朔說了算?
他看著自己那個向來寡言不爭的四弟,慢慢的拿起弓箭,箭矢對著他,廣延下意識的躲到龍椅之後,怒道:“你想乾什麼?廣朔,你住手——”
他的話冇有說完。
金鑾殿上突兀的吹來大風,將四周的燈火吹滅,昏暗的殿裡,一簇粘稠的順著龍椅慢慢往下,將扶手上真龍的龍鬚龍首,染得分外鮮明。
如無聲的窺視,又似冷嘲。
風聲掩蓋了所有的殺意,這是一個寒冷的夜。
……
晨熹微,禾晏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神逐漸凝重。
從昨夜肖玨走後到現在,冇有閤眼。白容微有了孕,禾晏也不敢告訴彆的事。肖璟雖有些懷疑,但被瞞著,到底也不清楚出了何事。禾晏獨自守著,不時地挲手中的黑玉,心中想著倘若到了早上,肖玨還冇回來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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