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聚了多時的憤怒和仇恨,隨著那片城墻的轟然坍塌，如烈火燃燒，無法遏制。

將士們從坍塌的城墻口子里沖。

在猶如熔巖揭蓋迸發、吞噬一切的力量面前，城中那支原本就只靠著貪婪和妄想而集結在了一起的叛軍隊伍,很快便崩潰。叛軍士兵狼奔豕突,紛紛朝著最近的城門逃去,企圖逃走。

四門外早已布置下攔截的伏兵，前后合圍,無絞殺,吶喊之聲,響徹全城,回在建康城中的每一個角落。

一控制住局面,高胤立刻派出一支軍隊趕赴坑場協助救人,自己這邊,則命人牢牢把住城門,不放任何一個人逃走,尤其是慕容替。

似慕容替這般狡詐，一有機會便會逃的對手,高胤此前從未遇到過。這一回,無論如何,務必除惡,決不能再放他逃。

一隊士兵忽然奔來,道方才發現了慕容替的蹤跡,孤一騎,似往坑場而去。

“孤一騎，怎的攔不下來？”高胤厲聲質問。

“他以太后為挾！”

高胤一怔，立刻追了上去。

……

坑場早已被李穆控制。

叛軍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見狀不妙，早丟下武跪降，為求活命，轉力刨開自己方才填埋下去的泥土，將坑里的人拽拉上來。

李穆也帶人，已將被坑得最深的那一片人給解救了出來。

隨他同來的將士，此前雖已有過準備，但直到此刻，親眼目睹這里的景象，才知凄慘之狀，遠比之前所有的想象，來得更加目驚心。

被栽在土中多日，終于出來之時，無論原本地位高貴與否，份如何，一個一個，全都橫七豎八，癱在了地上。

用“狼狽”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此刻的模樣了。

筋疲力盡，奄奄一息。他們的上裹滿了泥污，皮潰爛，間出沒著不停爬的蟲蟻。雖然天氣已經轉冷，但整個人，依舊散發著一濃烈的惡臭味道。

沒有人在意這些了。

他們從坑里出來后，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事，便是張開自己的，大口息，著終于能夠順利呼吸的那種暢快之。

有人開始哭。

哭聲起先細弱而無力，仿佛一飄在風中的細細的蛛，隨時就有可能斷掉。但很快，哭聲便響亮了起來，到可聞，并非悲傷，而是夾雜著恐懼、慶幸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的哭聲。

“馮相在此！”

此起彼伏的哭聲之中，突然，一個士兵高聲喊了起來。

李穆迅速奔去，和士兵一道，將馮衛從坑中迅速刨出，一把拔了出來。

馮衛已經虛弱不堪，渾糊滿了泥污，狼狽萬分，人也閉氣過去，一陣施救過后，“啊——”了一聲，慢慢地睜開眼睛，神猶帶茫然。等看清面前的李穆，他猛地睜大眼睛，目中放出狂喜的芒，抖著，仿佛想說什麼，眼睛突然一翻，又暈了過去。

“劉侍中！”

又一個士兵呼道。

就在近旁，一個披頭散發、還被埋在土里的人，一下一下地晃著他那只在外頭的胳膊，示意求救。

此人便是劉惠。

他被土埋到了口，有片刻功夫了。所幸方才那些叛軍士兵只顧往下填土，還沒來得及實。但便是如此，他也已經臉發紫。

仿佛一條被困在涸澤里的魚，他張著干裂出的，試圖呼吸。但來自口的迫，卻阻止了他的這種努力。

幾個士兵飛奔過去，想將他從土里刨出，忽然，仿佛又想到了什麼，生生地停了下來，對一眼，轉頭看向李穆，神有些不安，仿佛在等著他的指示。

劉惠已經無法順暢呼吸了。他到自己的口仿佛被鐵箍箍住了，勒得不出氣。他痛苦萬分，想向面前的這個人求饒，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唯一還能做的事，就是用他的兩只眼睛看著李穆，充滿了懇切和祈求的神。

李穆微微皺了皺眉，對那兩個士兵點了點頭。

士兵知劉惠從前在朝廷里對李穆百般抵毀，和李穆是為敵對，故方才不敢擅自做主。既得了他的許可，立刻合力，將人從土里拉了出來。

劉惠癱在泥堆里，張拼命地呼吸，等一口氣漸漸地平，被人扶著爬坐起來，整個人還是兩眼發直，瑟瑟發抖。

忽然，后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李穆轉頭。一騎出現在了視線之中。Μ.166xs.cc

慕容替銀甲白，單手揮著一柄狼牙長槊，兇悍無比，寒過，一片，從阻擋的人群里，劈開了一條路，朝著李穆，疾馳而去。

士兵們大聲呼喝，迅速移來攔馬樁，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帶著馬背上的高雍容一道跌落，不待士兵靠近，立刻翻而起，抓起高雍容，擋在前，一手鉗著高雍容，另手揮手中長槊，不斷劈殺，一步一步，艱難寸移。

士兵們見他狀若瘋狂，手中又有太后為質，一時不敢再近，只是一層一層聚攏而來，將他徹底包圍在了圈中。

慕容替上的白，早已被染，雙目亦盡皆赤紅。

他環視一圈，著手中的長槊，雙目鷙，死死盯著前方的李穆，一句話也不發，只推著高雍容，繼續朝前而來。

高雍容臉慘白，被慕容替挾著，宛若傀儡一般，跌跌撞撞，朝前移。

士兵們并未散開。只是隨著慕容替的前行，慢慢地后退，不住回頭向李穆，等待他的命令。

李穆的視線，穿過中間那攢著的人頭，落到了慕容替那張滿是污的臉上。

“慕容替，你以一流為護，算什麼男人！放開！”

高胤終于趕到，縱馬奔馳到近前，翻下馬，擋在了慕容替的面前，厲聲喝道。

慕容替恍若未聞。

他繼續推著高雍容前行，盯著李穆，一步步地朝他而去。

“都讓開。放他過來吧。”

李穆忽然開口道。

高胤迅速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神平靜。

高胤遲疑了下，看了眼被慕容替挾住的高雍容，終于往側旁，讓了一步。

士兵效仿，跟著呼啦啦地往兩側退去，讓出了一條道。

慕容替一把推開高雍容，連看都未看一眼，朝著李穆，繼續走去。

高雍容被摜到了地上，趴在那里，一不。

高胤急忙上前察看，見雙目閉，顯然是虛弱至極，已是暈厥過去，急忙人將送去救治。

……

慕容替丟掉了手中的長槊，一步步地走到李穆的面前，終于停下了腳步。

周圍已經聽不到哭聲，連聲，也徹底地消失了。

萬人之眾的坑場，竟如鴻蒙之初的混沌，寂然無聲。

一陣風過，掠慕容替頭頂那盔上的一點紅纓，紅纓飄，如如火。

他盯著李穆的充雙眼，亦是如此，宛如就要滴下紅來。

李穆的視線，掠了一眼他那條曾被自己廢去的手臂，說：“即便我只用一臂，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何況，你未必能有機會走到我的面前。”

慕容替的眼角跳了一跳：“那又如何？難道因此，我便不報仇了？”

他仿佛在笑，滿面的污，亦掩不住容的風姿。

“這個世上，我慕容替所有的仇人，都必須死。該死的，都已死了。你也不能例外。”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便要報仇。”

他突然向天放嘯，狀若瘋狂，隨即拔出了劍，朝著李穆奔襲而去，步伐越來越快，足尖落地，踏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印。

一路癲狂，又出幾分詭異的決絕和悲壯。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李穆一不，目從慕容替手中的長劍之上，慢慢抬起，落到了他的后。

一支箭，已從慕容替的后發而出，嘶嘶作響。

風馳電掣，幾乎就在眨眼之間，這支出來的箭，便追趕而上，刺穿甲胄，深深地釘他的后背。

慕容替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前行。

箭是高胤所發。

慕容替必須死。宜速決。

他不想再出任何的意外。

高胤發出了第一支箭，便收弓，□□手接替。

一聲令下，數十支利箭，從左右和后方，繼續咻咻地朝著慕容替來。

轉眼之間，他的上便釘滿了一支又一支的利箭。

一道道的柱，沿著他的從他的肩膀、后背，不停地流下。

他的角亦涌出了，步伐越來越慢，搖搖晃晃，卻始終沒有回頭，咬著牙，蹣跚著，繼續朝前邁步，終于，邁到了李穆的面前，舉起那只不停淌的手，要刺向李穆，卻再次晃了一下。

“鏘”的一聲，劍墜落在地。

他整個人，隨之撲在了地上，掙扎了片刻，終于翻，任由釘在后背的箭，一支支地穿而出。

慕容替仰面朝天，睜著眼睛，死死地盯著李穆，一字一字地道：“上天待我，何其不公！是上天要亡我，不是你李穆。你記住……”

李穆冷冷地道：“慕容替，復仇無妨，但若不擇手段，乃至喪心病狂，便是人不收，天亦會收。你所言極是。今日乃是天要你你。多人因你所謂的復仇，家破人亡？你道上天待你不公。你待那些因你枉死之人，又何來的公平？”

他說完，邁步離去。

慕容替里不停地涌，卻自顧呵呵地笑：“這人世上，何來公平？你何曾看到森林中虎狼鹿羊同行？本就是弱強食，王敗寇……”

他咳嗽了起來，聲音無比痛苦。

李穆恍若未聞，不再回頭。

慕容替獨自仰躺在地，雙目著天空中漸漸飄來隨風幻化形狀的一朵浮云，眼神漸漸渙散，似是自言自語，斷斷續續，喃喃地道：“這一輩子，從我十三歲后，我就已經死去了……”

“……唯一覺得自己還是活人的日子，便是在義。那日，天氣悶熱，你午覺睡去，我坐在地上，替你搖著扇子打風……”

他的邊，慢慢地出了一笑意。

李穆已是出去了十數步路，忽停了下來，轉，盯著地上的慕容替，眼底掠過一道影。

“做了皇帝，我卻依舊沒法安寧。有時我常常想，從前在那片曠野地里，你當時若是狠下心腸，當場殺死了我，那麼我就再也沒有后來的那些折騰和痛苦了。可惜，你終究還是心，沒有殺我……”

“我本可以讓整個建康替我陪葬的。但我沒有。因那時，我曾答應過你，你若不喜我屠城，我便不屠……算我食言了，這一回，我定要記住對你的許諾，盡量殺些人……”

李穆的一只手，按在了劍柄之上，五指慢慢收，一步步地走了回來，在周圍遠那無數雙不解的目注視之下，一劍刺了慕容替的膛。

劍柄穿心背，深深地地下。

慕容替的聲音，戛然而止。邊凝固著的那一笑意，卻愈發明顯。

李穆神漠然，拔出染的劍，再次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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