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帝為彰顯對李穆的榮寵,在他抵城當日,命朝廷四品下的員,悉數出城迎接。
這樣的待遇,從前也就只有高嶠、許泌等極數超一品秩的大臣才有過,滿朝無不欣羨。
于是那一日,建康城的民眾,早起,便看到數百穿袍的人,乘車坐轎,紛紛來到城北十里外的長亭,頂著日頭,開始在那里翹首等候。
李穆攜神抵達時,雖天已向晚,但長亭兩側,卻依然站滿了等候著的建康員。
似乎已經無人再記得當初,當他以別部司馬的不起眼職橫空殺出,娶走高氏郎之時,曾加在他上的所有那些無嘲笑和惡意的鄙視。
雖然已是等了大半日,眾人無不又又累,但看到李穆一行車馬出現之時,卻無不笑容滿面,爭相上去,恭喜道賀之聲,不絕于耳。
攻無不克的戰神,南朝人的榮,皇帝的新寵,高嶠的婿。這就是今日李穆在這些人眼里的樣子。
人人都想,李穆這個出寒門的武,今日起始,必是真正要飛黃騰達了。
李穆態度謙遜,遠遠便下了馬,立于道上,向這些等了自己大半日的員們作揖致謝。隨后,一行車馬,被簇擁著城,他護著妻子馬車騎馬在前,數百員,隨其后,隊列迤邐,場面壯觀,從城門到高家,吸引了不知道多民眾駐足觀看。
李穆在建康并無私宅。他人尚在路上,皇帝便已賜下一座位于長干里的大宅,奴仆車馬,一應俱全,高嶠前些時日,也特意派高七去京口,想將李母接來,卻被盧氏婉拒,也只能作罷了。
等到兒婿今日抵京,他特意早早從臺城回來。因高胤如今人在廣陵作戰,遂派了族中在京的另幾個侄兒和高七到城外迎接,引他夫婦直接先到了高家。
馬車停在高府大門之前。雙門大開,家中奴仆,早一字排開,在門外等候。他夫婦二人腳還未踩地,便早有家人將消息一路飛快地傳報了進去。
蕭永嘉聞訊,極是歡喜,見丈夫亦目喜,分明比自己更迫不及待,眼見他人都朝外飛快地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下,擺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道了聲“阿彌回來去書房見我”,轉走了。
蕭永嘉丟他背影一個白眼,自己到了前堂,親自去迎兒婿。
神門檻,心激萬分,快步往里而去,穿廊過庭,還沒走到前堂,遠遠看見抱廈門里出來一道影,正是自己母親,喚了一聲阿娘,丟下邊還同行著的李穆,飛快地朝奔了過去。
“阿彌!”
蕭永嘉笑容滿面,臂將想念著的兒,摟了懷中。
神撲到母親懷里,忍不住又哭又笑。
蕭永嘉抱了兒片刻,定神端詳了下。
大半年不見,兒面若芙蓉,鮮艷,出落得比從前似還要好上幾分,心里便滿意了,見李穆也笑著來了,忙指,點了下兒的額,笑著附耳道:“快莫哭了!婿瞧見了,還以為你是在向我訴苦呢,當心他不高興。”
神破涕而笑,撒搖頭:“他才不會呢!”回頭看了眼他,去了眼淚。
后,李穆已經上來了,笑著向蕭永嘉見禮。蕭永嘉忙上去幾步,他不必多禮,隨即引著兒婿朝里去。
“阿娘,我阿耶呢?”
神了前堂,朝里張,卻不見父親的影,忙問。
蕭永嘉正想開口,卻聽后傳來一聲咳嗽,轉頭,見丈夫不知何時竟自己又出來了,背著雙手,一臉嚴肅,正從后堂而來。
強忍住笑,下指了指:“那里,不是來了嗎?”
“阿耶!”
神又朝他奔去。
“阿耶,你怎的比我走前,瞧著又瘦了!”
神奔到高嶠面前,捉住父親的手,心疼地打量著他。
高嶠方才本想憋著,等李穆先來見自己的,進了書房,終究還是忍不住,又轉了出來。
他對自己的兒,是真的疼。被人帶走,一去不回,連自己也不要了,他每每想起,就覺失落痛心,今日終于等回了兒,和蕭永嘉一樣,見面若朝霞,氣很好,心知和李穆應當過得不錯,心里又是酸,又是喜。
畢竟是做父親的,且兒也大了,久別重逢,心里雖充滿著喜悅,但當著人面,卻也不像妻子一樣緒外,只含笑,低聲著兒。
這邊父見面,敘不完的話,那頭蕭永嘉招呼著婿,笑道:“你岳父知你今日抵京,特意早早就從臺城回了家。先前還派人去京口,本想將你母親和阿妹一并接來,好你們一家早些得以見面,只是你母親不來,他才無奈作罷……”
正說著,高嶠又咳嗽一聲,打斷了蕭永嘉的話,說:“今日臺城無事,我便早些回了。且舉手之勞,有何可說?”
李穆見老丈夫一臉正,從現后,似就沒瞧過自己,便走到了他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說:“有勞岳父費心了,多謝。小婿很是激。”
高嶠淡淡地唔了一聲,對妻子道了句“你招呼吧。”轉去了。
蕭永嘉見丈夫一副煮的鴨子還,似依舊在和婿賭氣的模樣,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也不理他,只對兒婿笑道:“你們一路辛苦了,屋子早給你們收拾過,是阿彌從前閨房,你們先去歇個腳,也不早了,出來便用飯吧!”
李穆向道謝。
神歡喜地引了李穆,行在悉的家中,一路給他指點各,說說笑笑。最后穿過一道墻間的月門,來到了一個庭院。正是時代的閨房所在。
院中湖石假山,芭蕉蘿薜,花木錯落,掩映有致,清幽中一片開闊。
了外間,迎面便是整整一墻的書,架子高過人頂,上頭縱橫堆了書籍,滿滿一墻。對面一只多寶格。靠墻有張長案,上頭擺了個白底青葉紋的大肚瓷瓶,口子里了枝珊瑚,另一把大蕉扇,邊上是只仿古綠銅的雙耳香爐,再過去,一榻,一棋枰,一架古斑斕的琴,一只存琴譜的格,上頭斜玉簫,此外,干干凈凈,不似脂閨閣,倒像是個書房。大風小說
李穆環顧著四周。
一個仆婦在旁笑說:“小娘子,你走之后,我們日日都來灑掃拂塵,就等著你回呢。除了前兩日,新換了應季的紗窗和床帳,你走之前如何,還是如何。你瞧,哪里可有不滿意的?”
神心中生出一種歸家之屬。轉室,見床擺設,果然皆都是從前模樣,只換了頂銀紅的煙羅帳,笑道:“都好,無不妥之。”
下人們便忙著歸置隨之,又送凈面的水。
神洗了手臉,重新梳頭,換了裳,神清氣爽地出來,見李穆還在外間,站在那架琴前打量著,也不知道他在瞧什麼,走了過去,笑說:“你看什麼呢,不見你人!快些洗臉洗手,換了裳,好去吃飯。我肚子了。”
李穆仿佛才回過神,收了目,回頭朝一笑,走了過來。
他才換好裳,外頭便有人來催喚了,于是一道出來,轉去飯堂。
高嶠并未人陪飯。晚飯菜饌盛,卻只自家四人而已,也無那些男分桌的規矩了,一道席。
用飯之時,高嶠依舊無話。飯畢,也未多說什麼,先叮囑兒早些歇息,看了眼李穆,道了句“你隨我來”,說完去往書房。
李穆立刻起,向蕭永嘉辭別,又對神道:“阿彌,你陪岳母先說說話,等見完岳父,我便回房。”
神著前頭他隨父親而去的背影,想著父親今晚對著李穆,態度一直很是冷淡,心里有點忐忑,唯恐私下父親要給他難堪。猶豫著,要不要先截住父親提醒他一番。
兒的擔憂之,又怎的逃的過蕭永嘉的眼?走了過來,笑著牽住神手。
“放心吧,我知道你阿耶。他不會對婿怎樣的。走吧,回屋去。”
神這才放下了心,伴著母親,兩人一道回了屋。
……
李穆跟到了書房,停在高嶠的面前,再次見禮。
果然便如蕭永嘉所言的那樣,私對著婿,高嶠的態度,便和在妻面前截然不同了,頗是溫和,命他座。
李穆向他道謝,隔著張案,坐到了高嶠的對面。
高嶠開口便問戰事經過。
李穆將自己收到谷會隆大軍南下消息開始的整個經過,敘了一遍。
高嶠聽的很是專注,不時話發問,連一個細節也不放過。
隨著李穆的敘述,看得出來,他緒漸漸似乎變得有些激。等李穆講完他提早派遣高桓等人奔赴長安阻止屠城,終于得以安然接手長安之后,沉默了良久,唏噓道:“敬臣,這回你不但為朝廷立下大功,于民,亦有再造之恩。是我小看了你。先前你所立的一年之約,我是輸了,卻輸得好!”
“我大虞,若能多得幾個如你這般的忠臣良將,又何愁失地不復,民無所依?”
他語氣慨然,雙目微爍,眼角有激淚閃爍。
話說完,兩道目,又地盯著對面的婿,似意有別指。
李穆心知肚明。
老丈人一頓猛夸之后,不忘暗中提點,無非就是要自己跟隨他的腳步,忠于這個朝廷。
他垂眸,恭敬地說:“立下寸功,亦是以僥幸居多。不敢當岳父如此之贊。”
高嶠擺了擺手:“何必自謙。你之能,有目共睹。今日陛下,在我面前亦對你多有贊賞。明日一早,你上朝封便是。”
李穆道謝。
高嶠又問他離開后的長安駐防況,神變得凝重了。
“谷會氏和吐谷渾部如今在奪秦城,自顧不暇。北夏亦要應對我大虞聯軍,無力西進。但我前些日,剛得消息,慕容西已召集舊部,復立燕國,和然一戰,打敗然,奪了蕭關,勢頭又起。等他在關外立穩腳跟,以他的野心,必覬覦關中原。此外氐人所立涼國、匈奴之趙……”
他眉頭蹙。
“長安便如飼群虎,不能有半點疏忽!”
“岳父放心。”李穆立刻道。
“我已安排重兵把手。且長安至義,沿途數個重要郡城,皆我手,軍道暢通無阻。一旦有風吹草,馳援便可發去。且我亦不會在此久留。過些日,便回去了。”
高嶠點頭:“你有丘壑,我便放心了。長安是你為朝廷打下的,刺史之職,也無人能比你更勝任了。陛下納我之言,明日朝會之時,亦會封你為長安刺史。你往后恪勤匪懈,為朝廷,亦為天下謀安。”
李穆應是。
高嶠案前,放著一信。他取出信,推到了李穆面前。
李穆便接了過來,展開,見是許陸聯軍大約于半個月前發來的一份勝報,道聯軍已合力從北夏手中,打下了重兵防守的南,隨后,兵分兩路,許軍攻潁川翟,陸家打郾城,計劃各自攻下目標之后,雙方合圍,從左右同時攻打。
“敬臣,你對我聯軍北伐之勢,如何看?”高嶠問他。
李穆放下信,斟酌著應:“陸氏霸府實力如何,我因先前沒有往來,不敢妄論。但許氏大軍,若真能由楊將軍全權統領,自主用兵,北伐應是有所就。”
“好!”
高嶠擊掌贊嘆。
“楊宣將軍,我從前亦有過數面之緣,確實有大將風范!連你也如此推崇,極好!你已取回長安,若此次,聯軍亦能上下齊心,一鼓作氣,將亦從胡人手中奪回,徹底平寇,還一個一統天下,萬民皆安,則我高嶠,此生再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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