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皇宮。

頤泰宮里,伴著孩的尖利哭泣，不斷地傳出被砸落在地的碎裂之聲。

奉命來請吳興王出宮去往封地的宗正不敢,侍侍人跪在殿外，戰戰兢兢，個個如喪考妣。

“去把高家婦給我來！我還沒死，容不得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暴怒之聲,從殿傳出。

春寒料峭，宗正卻一頭的汗。

已是第三次了，他奉命要將改封吳興王的前太子遷出皇宮送去封地,但卻遭到了許太后的阻撓。

前兩次，關閉宮門，對請求不予理會。這一回,因限定日期到了，他再次來催，許太后變本加厲，竟鬧得如此厲害。

若只太后一人,也無多忌憚。他忌憚的,是太后后的許泌。太后不放人，自己又能如何？只得派人去告皇后,忐忑等待之時,又見一只錯金觚從殿門里“呼”地砸了出來，正朝自己面門而來,慌忙偏頭避讓,那觚從他耳畔飛過,“咣”的一聲，砸落到后的殿階之上，轱轆轆滾了下去，最后滾到一幅曳地華之畔，方停了下來。

宗正轉頭，見高皇后到了，正站在那里，松了口氣，奔來拜見。

高雍容的兩道視線從腳邊那只被撞扁了的錯金觚上抬起，盯著宗正，冷冷地道：“這是在做什麼？不過遷個人，你竟也要我來？”

宗正慌忙下跪：“非臣膽敢驚擾皇后，實是太后阻撓，口口聲聲要見皇后，眼見期限又到，臣亦是無可奈何。”

高雍容蹙了蹙眉，寒面從宗正旁經過，走上殿階，早有隨行宮人疾奔，高聲開道：“皇后殿下駕到——”

殿砸之聲停歇，孩的尖利哭聲卻依然不斷。

高雍容穿過落滿了碎瓷和雜的狼藉地面，腳下那雙玉沿高屐，發出聲聲踏響。

步殿，抬眼，見許太后斜坐于榻上，懷里摟著哭鬧的吳興王，臉鐵青，寒面盯著自己，走到跟前，臉上出了笑容，向見禮，說：“這幾日因宮中雜事纏，雖一直掛念太后，卻實是無暇分拜，方才聽聞這里有些靜，我怕有人對太后不敬，撇下事趕來。”

環顧了眼四周：“這是怎的了？倘若有人膽敢對太后不敬，惹太后怒氣，太后盡管開口，我必會為太后主張。”

如今被尊為宣頤太后，遷到了此的許氏，冷冷地道：“不敢要你主張。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母子二人，我便激不盡了。”

“吳興王年，且弱多病，我是絕不會他遷出的！除非你也一并死了我，否則我只要一口氣，你就休想將他從我邊趕走！”

話音落下，懷中的吳興王便又尖聲哭泣。

高雍容面惶：“太后如此發話，豈非責難于我？并非我狠心你母子分離，只是祖上規矩歷來如此，我不過照制而行罷了。”

頓了下。

“吳興乃富庶之地，且遷封吳興，如此重大之事，我一婦道人家，如何手？乃陛下聽取高相之言而行，怎料下頭做事的不知輕重，以至于太后誤會我！豈非冤枉！”

許氏冷笑不言。

高雍容沉了下，瞧了眼還在哭個不停的吳興王，笑道：“罷了，太后既如此發話了，我便是壞了祖上制度，也不忍你們母子生生分離。我去求高相試試，倘若高相肯點頭，我又有何不肯？”

朝依舊黑著面的許氏恭敬地行禮，隨即轉而去，回到皇帝書房所在的太初宮。

今日朝廷休沐，皇帝不見人，宮人道他帶了貴妃去了華林園。

皇帝昨夜便宿于貴妃宮中，今日又攜貴妃同游華林園，高雍容卻無半分的不悅。不過瞇了瞇眼，走到那張置著大臣奏折的案之前，慢慢翻著，忽聽宮人傳話，道高相來了，忙將奏折疊了回去，轉迎出。

今日朝廷休沐，高嶠卻不得，依舊在臺城衙署里忙碌著。方才得知了許太后不肯放吳興王就藩的消息，宮要見皇帝，不想皇帝人卻不在。

高雍容親自迎高嶠，蹙眉道：“陛下一向弱，來到建康，雖有些時日了，卻仍不習慣此地氣候，一場倒春寒，前兩日又熬夜批閱奏章，人便不大利索。今日去了華林園養心散。伯父若有急事，我這就派人去將陛下喚回。”

高嶠也知皇帝做東王時便生疏懶，擺了擺手：“罷了，陛下要。我是聽說太后不放吳興王就藩，你可知道？”

高雍容說：“我正想將此事告知伯父，好聽取伯父之言。太后方才又大鬧了一場，還險些傷了宗正。宗正將我喚去，我只得過去。太后謾罵我一番，又以死相，且殿下亦不肯與太后分離。我怕做出過激之舉，只能安，吳興王暫且再留于邊。正想求問伯父，如此可行否？”

興平帝與高嶠后來雖然君臣離心，但他終歸是蕭永嘉的親弟，人沒了，只留下這麼一點脈。蕭永嘉不喜這個侄兒，卻也不愿看他繼續母系縱。高嶠便想照祖制，安排他就藩吳興，一來地方富庶，可以做個安樂王，二來，吳興太守是高氏門生，方便高嶠督察，以防許泌日后再借吳興王生事。卻不料許太后這般行事，以死相脅，知應是了許泌指示。

沉了下，道：“我知曉了。此事暫且先這樣吧，過些日，我再尋陛下商議。”

高雍容恭敬應是，又堅持親自送高嶠出宮，道：“陛下昨夜方和我說，如今事事要勞煩伯父，伯父辛勞至此地步，他很是過意不去，道子便是不適，也定不耽誤奏折朝事。侄更是如此。激之余，慚愧不已，想也有些時日未去拜見伯母，甚是想念，只是宮中事雜，一時不開。煩請伯父回去，代我向伯母問安。”

高嶠點頭，去了。

高雍容面帶微笑，目送高嶠背影離去，折回太初宮，了側殿。

近侍照先前所為，將前頭那些奏折都搬了過去。

高雍容手中執筆，翻了片刻奏折，命人去將新安王傳來。

一炷香后，伴著一陣響亮的腳步之聲，進來了一個氣宇軒昂的華服男子，正是新安王蕭道承，向行禮：“聽聞陛下傳召。陛下何在？”

高雍容并未起，也未藏奏折，說：“陛下子不適，去了華林園。方才乃我代他傳你宮，有事要議。”

蕭道承著對面子一張姣好面容，道：“臣洗耳恭聽。”

高雍容擱筆，看了眼近旁親信。

幾人退了出去，側殿里剩下與蕭道承。蕭道承的臉上，便不見了方才的恭，靠得近了些，看了眼高雍容面前的奏折，笑道：“皇后殿下真乃中英杰。原來這些時日，我等臣下所見的陛下批復，皆都出于殿下之手。”語氣已是略帶輕佻。

高雍容也無不快之，只瞥了他一眼，笑：“莫非你心里氣不過，這位子本是你的，你沒做？伯父當日不是力薦你為太子嗎？你自己力辭，如今又來怪我？”

蕭道承不語，走到側，抓住了一只手，才了幾下，便被高雍容了回去。

變臉，面現怒，低聲叱道：“你好大的膽！以為我還如當年，什麼都不懂，聽你甜言語哄騙？你若對我再敢不敬，我便不客氣了！”

蕭道承一愣，后退了一步，神中，卻也無多的惶恐，只道：“當年本就是你負了我對你真心，擇如今的陛下立了婚約，怎了我哄騙你？且這些年，你人在東，我憑先帝重用，得以留在建康，哪回不是我給你傳的消息？太子……”

他轉頭，看了眼后，低了聲。

“若非差錯，太子此次被高嶠夫婦如此送了下去，宮中我本早也安排好了，只等時機一到，必會替你除去，好你得償所愿。”

“我如此對你，你還有何怨？你替陛下盡心費力，他卻冷落于你，我不過是替你不值。罷了罷了，你瞧不上我，我又怎敢強迫你？”

高雍容冷笑：“說的我倒似欠了你無數。當初你除個李穆，你做得不干凈不說，還給我壞了事，險些連累我被伯父猜忌！”

蕭道承面一紅：“那回是我輕看了他，不小心罷了！下回你再瞧著便是！”

高雍容睨了他一眼，臉慢慢又轉霽，出笑容：“行了，不過一句玩笑，竟惹出你如此多的抱怨。宮中人多眼雜，你還是小心些為好。”

蕭道承臉亦跟著轉好，低聲道：“我知曉。”也不再和高雍容調笑了，問吳興王之事。

高雍容道了一遍。

蕭道承目沉：“許泌不死心，怕廢太子離了眼皮子有閃失，還想拿廢太子在手上，日后造勢。”他看向高雍容，“那邊宮里，我的人還在。你若發話，我如今便可將他除了，一了百了！”

高雍容搖頭：“不急。許家一時還不了我高氏。朝廷那些許家之人，最近本就為遷吳興王一事議論不休，如今若手，恐怕會招致猜疑，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況且，若是這麼巧，太子如今恰好出事，我伯父必會疑心到我頭上。不值。咱們不必手，這事我伯父置便可。他也不放心許家，不會長久讓吳興王留在許氏手中的。”

蕭道承點頭，笑道：“高相公對陛下和你，倒很是維護，畢竟是一家人。也幸好朝中有他，才不至于許泌謀得逞。聽聞他和長公主如今和好了？先帝大喪過后，長公主便沒回白鷺洲了，據說一直留在城中。”

高雍容想起高嶠夫婦在興平帝臨終時暗謀跳過自己丈夫，力舉蕭道承上位一事，出神了片刻，冷冷地道：“他們何來的維護？不過個個在為自己打算盤罷了。尤其我伯母，我知，我從小起，便對我不親。如今心里還不知如何想的，怕是在我伯父面前，不了說我不是。日子久了，伯父便是原本向著我和陛下，怕也經不起的枕頭風。”

話說完，見蕭道承著自己，似若有所思，擺了擺手：“罷了，不說這個了。我召你宮，是為許泌陸北伐之事。他兩家聯合出兵，名為替朝廷北伐，誰不知這二人，是想趁著北羯疲于應對，陛下又是登基之初，要在陛下面前立個下馬威，以分高家之勢？竟還有臉，開口向朝廷索要糧草？他們既敢發兵，自己沒有？不過是借機獅子大開口，要訛朝廷一筆罷了！你如今是度支尚書，這事你要給我辦好。糧草不能一點兒也不發，免得落人口實，道朝廷和陛下無心北伐，但也決不能照他們要的數發！”

蕭道承道：“放心吧。此事高相公在辦了，他正籌措糧草，要給陸家兒子發去。只是去年天災不斷，他便是想多發，又何來的糧？”

高雍容面這才松了些下去。

蕭道承頓了一下，忍不住又說：“高相公此人，也是奇人。許泌陸此次北伐，分明針對于他，他不但想法籌糧，我聽聞，北夏皇帝調青州的駐軍，意合圍許陸聯軍，他竟命廣陵軍狙擊，截攔青州兵。也實在是……”

他搖頭，目不解之。

高雍容道：“我伯父的所為，你自然不懂。卻無人比我更知他了。既無糧可籌，那便罷了，你照他意思行事就是，不要惹他疑慮。”

蕭道承頷首：“知道。”

高雍容哼了聲：“許陸兩家，此次便是真打下了，亦絕不能同心合力。日后大不了再是三家對峙，看他們再爭去！”

蕭道承笑道：“有你這般不輸男子的皇后，乃上天要復興我蕭室。假以時日，還怕奈何不了這些世族？先他們自己斗，斗得越狠越好。斗敗了，就該到我們出手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