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如今其實只能算是一座軍堡。
也就是說,城中士兵的人口,要大于普通居民的人口。
因這半年間,來投奔義的流民里,凡年齡合適的男子,大多加軍隊為士兵,剩下老、弱、婦、孺,才作為普通城民定居下來。
西金人來攻城,李刺史為居民安全起見,要求他們暫時遷出城池、不留半粒的存糧。
這個消息,很快下達。
全城立刻張員了起來。
不用說可以吃的東西了。能帶走的,全都帶走。
實在帶不走的,譬如定居下來后從城中的廢棄荒屋里慢慢淘出來的缺了口的瓢盆瓦罐,了的案幾坐凳,也都找地方或藏或埋,一點兒也不留下。
他們即將要去的聚居點,位于義幾十里外的一座山中。昨夜,李穆便是帶人親自尋找,最后尋到了這適合暫時居住的地方。
這是一片山坳里的平坦谷地,附近有流的水源。士兵已在空地上,依著地勢,用砍伐的樹枝和茅草,搭了許多能供人容的簡易棚子。
面對來勢洶洶的三萬敵軍,這個臨時制定的應戰計劃,可謂是因地制宜,充分地利用了義城墻的堅固高聳和城的空荒。
李穆對打贏這一戰,很有信心。
但他更是清楚,任何作戰的計劃,哪怕看起來再完,事先準備得再充分,在戰果出來之前,誰也不能保證必勝。
他也不能。
這固然是個巧妙絕倫的大膽戰。
一旦功,不但能令義站穩腳跟,聲威大震,獲得他為義刺史后的嚴格意義上的首戰勝利。而且,還能解決目前的輜重和武難題。
士兵來源并不是大問題。軍隊人數,每天都在增加。他有預,只要打贏這場仗,日后只會增加得更快。
難的,是輜重和武的來源。
若打贏了這場仗,便可令軍隊實力獲得一個實質的提升。
但同時,大膽,也就意味著大的風險。
阿帶著仆婦們收拾好東西,神換了尋常的布,從刺史府大門里出來,看見李穆站在門口,正在和孫放之說著話,旁邊是一隊厲武戰隊的士兵。
站最后一個的,便是高桓。
幾天沒見,阿弟仿佛又黑了一層,一普通士兵的裝扮。往日世家子弟的氣質,在他上,然無存。但兩道目,看起來比從前更加明亮了。看到神,礙于軍紀,他亦沒,只朝出笑容。
孫放之拍著脯,似乎正在向李穆保證著什麼。聽到后靜,轉頭,見神出來了,立刻笑瞇瞇地上前,躬道:“夫人請上馬車。”
神看向李穆。
李穆走了過來,說:“阿彌,你先去仇池住上幾天。等這里事畢,我再去接你回來。”
神一愣,隨即明白了。
讓去仇池,自然是因為那里相對更安全。而且,條件也更好吧!
看了眼刺史府大門外那片空場。
住在附近的城民,正在士兵的幫助下拖兒帶地搬著東西,影匆忙。
的目,落回到他的臉上。
“李刺史,你能打贏這場仗嗎?”
問他,聲音清晰,語氣鄭重。
李穆一愣。
“這還用說,必勝無疑!”
孫放之見李穆竟沒反應,急了,搶著替他答。
神轉向孫放之:“既如此,我為何要去仇池?我要留下來,和大伙兒一塊,等著你們得勝的消息。”
這下到孫放之愣了,遲疑了下,看向李穆。
李穆注視著神,眼底暗涌,片刻后,緩緩地道:“好,你等我。等打了勝仗,我親自去接你回城!”
神嫣然一笑,轉頭對阿道:“嬤嬤,我們先去阿魚家吧,帶上阿魚。”
高桓先前勉強了厲武戰隊,他雖亦拼盡全力,但同伴實在是個個出眾,平日各種比武演練,難免位列下等。今日被調來此,本是要和這些同伴一道,護送阿姐去仇池避戰的。
此刻站在隊伍之末,他目送阿姊一行人的離去,見上司孫放之和同伴亦著的背影,神皆,心底不油然驕傲,想這才是我高氏門風,自己往后定要倍加努力,絕不能給姐夫和阿姊抹黑。
……
城民在士兵的幫助下,不過一個白天,便遷得干干凈凈,四五千人,全都出了城,落腳到了臨時聚居的這片谷地。
千辛萬苦來到這里,安穩的日子還沒過多久,突然獲悉西金人要來攻城,自己這些人,又都要出城,遷到山里去。
雖然蔣弢在安排遷離時,一再向城民強調,刺史絕對能打贏這場仗。安排他們遷出,也只是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很快就能回來,但人心難免還是惶惶。
直到看到刺史夫人也面了,和他們一道去往聚居點,并未如他們先前所想的那樣,丟下他們,自己去往別地躲避戰事,城民們這才終于相信蔣弢的話,松了一口氣,信心也回來了,凡事無不積極配合。
到了山中的臨時落腳點,安頓好后,婦人們閑不住,聚在一起,用搬出來的紡機繼續紡線。沒有紡機的,就給士兵編草鞋。孩們也被組織到了一個大棚里,像從前一樣,要上半天的學。
神住在一座從前山中獵戶離去后下的破木屋里。
蔣弢人修補木屋,收拾了出來,便落下腳,帶著阿魚,連同那個生病的盲。
盲剛被救回來時,傷口潰爛,幾最深的,幾乎能見白骨,高燒如火,人奄奄一息,隨時都有死去的危險。
這幾日,病雖終于好轉了些,但人看起來依然很是虛弱。
神對這個自己救回來的遭遇坎坷的盲,懷了極大的同。到了后,想著山中夏日晴雨不定,臨時搭起來的那些棚子,不一定能完全遮擋風雨,怕吹風淋雨,影響康復,又特意安排住到了自己的木屋里,搭了一個床鋪,讓睡在上頭,人給煎藥換藥,妥帖照顧。
樊領著三百侍衛,自然留在這里。
李穆又安排了一部分士兵,和樊一道守衛,其余人,全部隨他去往義,迎敵作戰。
住下來后,每日一早,神也不睡懶覺了,總是準時起,面帶笑容地在城民面前現。
知道,每天只有看到面了,眾人才會放心下來,開始在這里的新的一日。
遇到向自己打聽戰事消息的,便告訴對方,一切都在刺史掌控之中,人盡管放心。
如此安別人,亦穩住了這幾千人的心,但在自己的心底里,卻難免擺不去那暗暗的忐忑和擔憂。
昨日已得消息,說那三萬西金士兵在前日,已是開到了義。
一到,就展開了攻城之戰。
今天一天,無心別事,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戰事的后續。
后續消息,卻一直沒有傳來。
傍晚又下雨。邊上那個讓侍和仆婦住的棚子有點水,加上夜間蚊子毒辣,神索讓人全都進屋,打了個大通鋪,人都睡在里頭。
夜已深,雨停了,山月慢慢掛在了林頭。
屋角的四周,燃著驅蚊艾香,邊地鋪,一溜睡著的人都已酣眠。
神睡不著覺,躺在屋角那張臨時搭起來的鋪子上,輾轉良久,慢慢坐起,抱膝著窗格子外的一片月,出神之際,忽聽畔一個沙啞聲音低低地道:“李刺史必贏這一仗。”
神一怔,轉頭,見睡在自己近旁的那盲竟醒了,應是聽到了起的靜,說了一句。
這麼多天了,第一回聽主開口說話,說的還是一句自己正想聽的好話。
心終于好了些。便低聲道:“我可是吵醒你了?”
盲搖頭。亦低低地道:“我白日睡得久,睡不著了。”
神知燒已退。
這幾日,自己牽掛戰事,加上忙著安城民,也未留意上的傷,便又問:“你的傷如何了?”
“已是大好。多謝夫人。”盲啞著聲,道。
神從床頭一只包袱里取出軍醫留的傷膏。
“我這里還有一瓶。手腳你自己。后背我再給你上點藥吧。”
盲影停了一停,慢慢地,轉過,趴在了地鋪上。
神替起裳,出那片瘦得幾乎能看到肋骨形狀的的后背,借著窗格里進的朦朧月,指尖挑藥,輕輕涂抹過的皮,均勻地敷在傷。
“瞧著好似好了不。再養些天,應便能痊愈。”
“不早了,我睡了。你也睡吧。明日阿魚替你敷。”
上完藥,將剩余的連瓶子放到盲手中,躺了回去。
躺下后,不再似方才那樣輾轉不停。
漸漸地,沉睡了過去。
耳畔,是輕微的均勻呼吸聲。
鼻息里,仿佛還殘留著袖中的淡淡香。
盲慢慢地睜開眼睛。
雌雄莫辨的一雙紫眸,藏著兩道深不見緒的目。
沉沉地盯著近旁手可及之,那道蜷起來的纖細的子背影,良久,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
次日,神終于收到了來自義的新的戰報。
西金士兵趕到,和李穆的軍隊,在城外北地的曠野里,兩方遭遇。
以三萬對一萬,一萬中的一半,竟還連像樣的兵都沒有,手上拿的,竟是木。
西金一方的氣焰,可以想象。當即發了氣勢洶洶的進攻。
幾乎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李穆軍隊很快不敵,潰退到了城里,關閉城門,高高懸起了免戰牌。
西金士兵怎會給對方息之機。乘勝,架云梯,發擂石,箭陣,繼續發猛烈攻城。
義城頭的守軍,很快失守,城門破了。
李穆士兵不敵,放棄了抵抗,人分幾,朝著其余幾個城門潰敗而去。
西金士兵如水般,爭先恐后地從北門涌,追擊著前頭那些逃跑的義士兵。
北城門之外,最后只剩下一支奉命留守的輜重兵丁。
他們觀著戰況,鮮卑人用鮮卑語,譏笑著漢人的無能和膽小如鼠,為自己沒法像同伴那樣殺城中而頓腳嘆息。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聽說這里不久之前還是一座鬼城,如今里頭想必也沒什麼油水可撈。
等攻破城池,殺里頭軍民,報復完畢,把侯定嚇得屁滾尿流,也就可以打道回府,繼續跟隨他們的皇帝,去搶如今落在羯人手中的西京長安了。
西京長安、東都,這些漢人古起便世代營造的大都和皇城,才是真正的油水富地。
就在這群西京士兵拳掌之時,他們沒有想到,在作戰士兵全部攻北門之后,一支千人的義軍隊,在幾百個悍勇武士的帶領之下,鬼魅一般地,從他們的后包抄了上來。
義軍剿殺了這支前一刻還在為同伴吶喊助威的西金輜重兵,隨后迅速關閉城門,澆筑預先熔化的鐵水,再堆疊準備好的巨石和巨木,完全地封死了出路。
與此同時,按照預定計劃,退到了其余東、西、南三個城門的義士兵,也全部順利撤出。
城門如法炮制,亦全部關閉,堵死。
將近三萬的西金士兵,便如此,按照李穆預定的計劃,被關在了義城中。
從追殺敵人的勝利狂熱中清醒過來的西金人,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們占領的,是一座空的,除了斷壁殘垣之外,連個鬼影也看不到的荒城。
出去的城門被堵死了。
而他們,被外頭的義士兵給困住了。
城墻高聳,即便他們有勇氣跳下去,倘若運氣足夠好,沒有摔斷手腳,迎接他們的,也是等在外的義士兵那無的如蝗箭陣和熊熊大火。
西金人在城里無頭蒼蠅般地游了大半天后,繼而又發現了一件更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