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他有些時日了。

第一次見他如此疾言厲地呵斥自己。

他看起來,似乎真的很是生氣。

神又心虛，又有點害怕。

其實自己早也后悔了,在方才于人群里尋他不見惶無助之時。但被他如此呵斥，方才因認出是他而自心底涌出的那種歡喜釋然之，然無存，變了有點想哭的覺。

偏在他的面前,就是不甘示弱，怔怔地立了片刻，便扭起子,要掙他那只還將自己摁在石碑上的手。

“放開我！疼死啦！”

忍住就要掉出來的眼淚，低聲嚷嚷。

李穆一頓，慢慢地松開了那只握著胳膊的手。借著側旁城隍廟門前斜照而來的一縷黯淡燈火,低下頭，打量著的神。

神地咬，偏過臉，不讓他看,自己抬手,著方才被他五指過的地方。

“哭啦？”

片刻后，他低聲問,語調已恢復了平日的和。

“方才你是頑皮了些。下回不要再這樣……”

神還是不理他。

他遲疑了下,手，似要轉過的臉。

“啪”的一聲,那只手還沒到,就被神一把拍開了。

“我的面人糖人呢？不勞你幫我拿了！”

自己轉回臉,朝他手要東西。

李穆早已兩手空空，呃了一聲。

“你賠我！”

李穆苦笑，點頭。

“好，好，我們回去吧。我買了賠你。”

他幾乎是在低三下四地哄了。

神心里這才舒坦了，揚著下，轉從碑影后走了出來。

不想才轉出，側旁的人群里，突然鉆出來幾個嬉笑著奔走追逐的孩。

一個孩手里提著花燈，一邊撒開兩疾奔，一邊回頭呼喚后伙伴，毫沒有留意到前頭的神。

神也毫無防備，待發覺時，忙停住，想要避讓，肢反應卻沒那麼快。

眼看和那跑來的孩就要撞上了，腰忽被一條從后而來的臂膀給攬住，一收，便卷著轉了回來，退回到了石碑之后。

那孩毫無察覺，風一般地從碑前跑了過去。

李穆隨即收臂，松開了。

神卻沒那麼快地站穩腳。

腰間那憑托住的力道驟然消失，腳下便跟著晃了下，驚呼一聲，子隨即朝前撲了過去，結結實實，撲進了李穆的懷里。

明月宛若玉盤，高高懸在柳梢頭上那片深藍的夜空里，靜靜地放著清輝。

漫天繁星不見，今夜盡數墜落人間，化作了燈火輝煌。

城隍廟前，人頭攢。無數的夜游人，提著手中點點如螢的燈盞，來來去去，絡繹不絕，從石碑之側走過。

并沒有人留意到，就在路旁石碑后的那片暗影里，那對靠在了一起的靜靜不的影。

一位還是的妻，不慎跌撲進了的郎君的懷里。

神的子，便如此靠在了男子那溫暖而堅的膛里。

只清楚地覺到，自己的額，在了他微微刺糙的下上，其余，腦子一片空白，失了，忘了彈。

他也未。

漸漸地，的鼻息里，開始重新聞到空氣里漂浮著的散自城隍廟的濃郁的香火味道，耳畔，那幾個孩奔跑時發出的零星的嬉笑之聲，和著路人的歡聲笑語，漸漸也消散在了遠那尚帶著料峭春寒的夜風之中。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到李穆了一下。

他抬手，輕輕地握住了兩只胳膊，低聲問：“方才可是嚇到了？”

他說話時，下輕輕過的額。

額前那片被胡茬過的，颼颼的，仿佛小蟲子爬了過去。

神終于如夢初醒，忍下抬手去一的念頭，臉悄悄地紅了。

慢慢地站直，離開了他，搖頭。

李穆繼續沉默了片刻。

“那麼走了？帶你去買糖人？”

他又問。語氣似乎帶了點試探。

神搖頭，又點頭。

他便笑了。

“走吧。”

縱然燈火不明，神還是清楚地看到，他著自己時，雙目之中那片明亮而溫的笑意。

神的心里，慢慢地，再次充滿了雀躍之。

轉循著原路而去，向買過糖人面人的攤子方向走去。

不必回頭，也知他就跟在自己的后。無比安心。

快要到那攤子了，忽然，聽到后方向傳來一陣喧囂，仿佛出了什麼意外。

神回頭，吃驚地看到后城隍廟的方向起了一片火。

風中傳來陣陣雜的呼救之聲，中間還夾雜著婦人和孩子的尖。

“不好了！城隍廟失火了！香油缸子翻了！燒了一地的火！好些人被堵在里頭出不來了——”

很快，前頭也不知何人，高聲呼喊。

今夜歡慶祥和的氣氛，頓時消失了。

街道上的人流了。有人駐足張，有人推開前頭的人，掉頭爭著要去看個究竟。

李穆向失火的方向，回頭看了眼神，恰見對面奔來兩個負責今夜街巡的衙役，立刻住，命將神送回李家。

衙役奉命。

李穆轉向神，低聲道：“火勢瞧著不小，人又多，我看看去。街上了，你莫再停留，先回家。”

神急忙點頭：“你小心些！”

李穆點頭，又叮囑衙役幾聲，見遠火越來越大，哭喊聲一片，撥開擋在前頭的人流，疾行而去。

不遠之外，燈火照耀不到的街頭巷尾，悄無聲息地潛出了十來個人影。

他們的穿打扮，如同尋常路人。

唯一和路人不同的，便是他們袖中，皆藏了一柄劍。

這十來個人，見李穆去了，穿在人群里，開始朝著神的方向，慢慢地圍了上去。

李穆奔出去一段路，突然，停住了腳步。

城隍廟的香油缸積龐大，口徑足有三尺，今日裝滿民眾所奉之油，連油帶缸，至數百鈞之重。非數個壯漢齊齊發力，不可能傾覆。

這火起的，有些蹊蹺。

他迅速回頭，視線掃了一圈，穿過街上奔跑擁著的人群，落在了遠幾道和人流相向而行的直的怪異背影之上。

他的眼底掠過一道影，轉大步回到還停在路邊正和衙役說話的神的邊，吩咐衙役：“令不久必到。你們先去，速速疏散人群，人送沙土來，先滅地上油火！”

衙役不知他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既得話，兩人對了一眼，知況急，急急而去。

李穆轉向迷惘向自己的神，道了句“我先送你回去”，說罷，牽了手，帶著往李家方向而去。

神還有點迷糊，不知他為何突然改變計劃，要先親自送自己回家了。

但他既這樣做，自也不會反對，極力忽視掉被他當街牽手的那種覺，邁步隨他同行。

那些人見狀，不過略一遲疑，隨即仿佛了什麼驅使似的，不退反進，一直跟在后頭。

跟到一段燈火闌珊路人稀之，突然加快步伐追了上去，齊齊出劍，排一行，擋在了李穆和神的去路之前。

神被眼前突然發生的這一幕給驚呆了。

睜大眼睛，駭然著面前這十幾個突然冒出來的手持利劍、殺氣騰騰的陌生人。

這便罷了，更是吃驚的，還是這些人的面容和他們此刻的表。

他們個個面孔赤紅，猙獰，瞳睛里閃爍著嗜般的興目芒，看起來本不像是正常人，人見了，骨悚然，不寒而栗。m.166xs.cc

李穆一眼便看出，這些人顯然服了能促人興，人失去正常恐懼之心，繼而增強攻擊力的邪藥。

正是天師教最擅長的歪門邪道之一。

他瞇了瞇眼，右手握上腰間青鋒的劍柄，帶著神慢慢地后退，退到路邊的墻前，停住，將擋在了后，低聲說道：“莫怕，有我在！你閉目，我你睜眼，你再睜。”

神死死地將后背在后的那堵墻上。

也想聽他的話，閉上眼睛，等他自己睜開，再睜開。

但是做不到。

睜大眼睛，看見對面那十幾個行尸走般的人揮劍，挽出一片令人目眩的劍花，朝著自己前的李穆，攻了上來。

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話音未落，見李穆拔劍出鞘。

月之下，一道白的寒芒。

劍芒過出，攻在最前的那兩人，兩只持劍之手，從手腕之，瞬間被利劍齊平削斷。

那兩只斷了的手，仿佛變戲法似的，瞬間和胳膊分離，伴著一陣飛揚的點，高高地飛起，隨即噗通噗通，帶著還沒松掉的劍，落在了神腳邊的地上。

神的臉上，也被濺上了幾滴污。

還沒來得及這生平從未見過的來自于殺戮和腥所帶來的巨大的恐懼和震撼，便又看到剩下的人繼續圍了上來，攻擊李穆。

來不及害怕，也來不及恐懼。

滿心滿腦，只剩下了張和盼，盼李穆能殺死這些可怖的人。

漫天的，到是飛起的殘肢和斷臂。

神也不明白，自己怎竟就能睜大眼睛，從頭到尾，看著李穆揮劍，殺人如麻，將他面前的那十幾個人，一個一個地殺死在了地上。

最后只剩兩個人了。

那兩個人，看起來像是頭領。

手下傷亡之人的，非但沒有兩人退卻，反而令他們愈發瘋狂。

兩人的嚨里，發出類似于野般的咆哮之聲，左右聯劍，劍劍都是同歸于盡般的凌厲攻擊。

神滿大汗，在墻上，雙手地握拳，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李穆和那兩個已經失去神志的瘋子纏斗之時，突然，地上一個斷了條胳膊的人，竟又搖搖晃晃地從泊里爬了起來，提劍，朝著李穆刺了過去。

神雙目通紅，大一聲“小心”。

就在這一刻，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彎腰一把抓起先前掉在腳邊的一只還連著劍的斷手，趕了上去，將劍尖對準那人，閉著眼睛，咬牙狠狠捅了上去。

“噗”的一聲，也不知刺中了哪里，那人晃了一下，手中的劍，掉落在地。

下一刻，李穆回劍，一道劍，便將那人半邊腦袋削掉了。

時間仿佛停止了。

神僵在原地，地閉著眼睛，直到聽到李穆焦急呼喚自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方抖抖索索地睜眸，一眼看到自己手里還死死抓著的那只斷手，猛地睜大眼睛，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刺耳尖。

“啊——”

眼睛一翻，一頭栽倒在了李穆的懷里。

……

京口令、蔣弢和孫放之等人，隨后很快趕了過來，滅火，抓捕天師教的剩余同黨。

李穆丟下一切，立刻將昏了的神抱回了家里。

阿看到滿臉滿污，人又昏迷了的神，嚇得臉慘白。聽李穆說沒有傷，只是嚇暈了，忙跟著奔回臥房，待李穆放下后，忙著給換，弄干凈了，又喂溫糖水。

阿停方才也已回家，聞訊，急忙扶著盧氏一道過來。

神終于悠悠轉醒，睜開眼睛，看到圍在床前的一張張焦急的悉的臉，想起方才的一幕，驚魂未定，視線立刻尋向李穆，才和他四目相對，眼圈便一紅，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李穆心痛得要命，也不顧旁人在側，立刻坐到床畔，握住冰冷的手，低聲安。

盧氏在旁，聽得一清二楚。見神也蘇醒了，知除驚嚇，別的應無大礙，稍稍松了口氣，安神過后，便和眾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他夫婦二人。

跟前只剩下李穆了。

他端來糖水，用調羹舀了，一口一口地喂。

神喝了幾口，搖頭不要，問他有沒有傷，聽他說沒有，仿佛松懈了下來，面倦，慢慢地閉上眼睛，躺在那里，一不。

李穆一直坐在床邊伴著神，良久，見睡了過去，才輕輕起，了浴房。

他的外沾滿污，先前已經了，上中也不干凈，但方才因記掛著嚇暈了的神，還沒來得及換。

他匆匆清洗了下，換了件干凈裳。剛套上，聽到外頭傳來神驚慌呼著自己的聲音，急忙出來，回到了床邊。

神已經爬了起來，一看到他回來，便撲到了他的懷里，胳膊地抱住他的腰，紅著眼睛道：“你方才去哪里了？我要你陪我！”

李穆急忙答應，將瑟瑟發抖的子抱在懷里，手掌輕輕拍后背，等緒慢慢又安穩下來，哄著又躺了下去，自己再不敢離開，就勢也躺在了的外面。

這一夜，神在李穆的懷里，被他抱著，片刻也不曾分開過。

天亮的時候，李穆睜開熬了一宿的雙眼，低頭注視著在自己懷里睡睡醒醒，一直折騰到四更才終于睡過去的孩兒，片刻后，閉目，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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